作者 主题: 【战报】伊洛希日记  (阅读 980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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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 醉日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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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可悲的小魔鬼
【战报】伊洛希日记
« 于: 2023-04-02, 周日 09:40:11 »
特刊:伊洛希日记
劇透 -   :
Chapter1.光明陨落
劇透 -   :

《海中之城》——爱伦坡
死神早已树立了王座,独自躺在陌生的城市
城市中的一切无论好坏,都已陷入永恒的安息
高塔被时间吞噬,不再颤抖
不像我们的一切
随风飘荡,被忘记的一切
——————
在某个遥远而快乐的海上,没有起伏,没有微风
那平静的海面上,悸动在空气中翻腾
海浪发出更加鲜红的光芒,那个城市就此安定下来
地狱从上千个王座中崛起
——————
当心,当心大海的女儿,你听到她的哭喊
她的话语随海风飘荡,而她沉入海底
在月光照耀的海面下,古老的声音在警告
当心,当心大海的女儿……
——————

成为伊洛希的103天。

我又做了噩梦,再一次梦见了他……

在梦里,飘荡着母亲的歌声,而他正在远处的草坪上对我笑,像几个月前那样,阳光、温柔,又风度翩翩。

我向他奔去,那歌声却瞬间变为刺耳的尖叫,他的笑容也在一瞬间破碎,像碎裂的镜子,化为漆黑的蝙蝠、硕鼠、蛇蝎……

是邪魔,又是邪魔……这些该死的家伙!他们连我梦里的伊洛希也不肯放过。

伊洛希……我想我没有辜负他,没有愧对“伊洛希”这个太阳一样的名字,我将继续为他而活,直到在与黑暗的对抗中流尽最后一滴血。

“伊洛希,伊洛希先生,你又做噩梦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啊!”我猛然惊觉,起身才发现自己已经满头大汗淋漓。

身边是满脸关切的德米扬。

这位英武正义的中年圣武士,我们在深水城相遇,然后结伴前往圣城埃尔托瑞尔。

他打了个哈欠,说道:“这一路上你似乎都挺不安的。”

我默默无语,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表示自己没事。

“我有点儿撑不住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到前边儿的小镇休息一下,现在换你来赶一会儿车吧。” 他微微侧身,放慢了车速, “如果这不涉及你们竖琴手联盟的秘密,介意和我聊聊你的烦心事吗?”

“梦到了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我一边叹气一边说,“把马车交给我吧,你先去休息一下。”

长期在马上练成的身手让我们不需要完全将车停下来就可以交换位置,德米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对我说道:“过去嘛……我过去是伴阳骑士团的一名圣骑士,一直在圣城和博德之门附近混,这次去圣城是准备去办理我的退休手续。之后我准备去北方,去那些伴阳的光辉照不到的地方,做一名义侠。”

“听起来会是一段很浪漫的旅程,祝你好运。”我夹了下马腹,催促马儿加快速度。

“听你在梦里似乎一直念咕着魔鬼和邪魔。”德米扬仿佛试探似的问我。

“嗯……我想这应该也不算是我需要保守的秘密。”我犹豫了一下,但德米扬坚毅的黑色眼睛让我产生出一种莫名的信赖感,“我有一段和邪魔有关的不好的经历。”

德米扬点点头:“邪魔确实令人痛恨,如果你和魔鬼有仇的话,不妨来圣城看看,里面有一伙叫做地狱骑手的人,我的祖父就曾是他们的一员。听说他们当时前往地狱杀了个痛快,虽然损失惨重,但战果颇丰,将那群入侵的魔鬼彻底赶出了传送门,圣城的人民们对他们也尊敬有加。”

“听起来真令人热血沸腾,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杀几个邪魔!”噩梦带来的迷茫和伤感并没有消失,尽管我努力表现得兴致勃勃,语气中却还残留着几分心不在焉。

即使是那样英雄的地狱骑手,也杀不净这些如蝗虫一样贪婪并且比蝗虫更加邪恶强大的东西,那弱小的我又怎么能……

潮湿的海风吹起我的刘海,天空阴暗多云,看来就要下雨。德米扬说这样的天气在圣城是几乎看不到的,希望不会是什么不详的征兆。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我们很快就穿过了荒野。

宏伟的波勒斯基大桥从地平线上探出了头,桥两端伫立着神圣的雕像,那是巴尔和希瑞克——两个神祇分立两端,相互凝视,似乎时刻准备着杀戮。这两座巨大的雕像标志着费伦两个最大的恶棍之间的战斗往昔,但现在这些严峻的纪念碑已经成了人们战胜邪恶的象征。

小小的马车踏上大桥的石砖,走上希瑞克的大腿,走向巴尔那双肃穆交叉的手臂。

残阳如血,将两座雕像的巨大黑影投射到地面上帐篷组成的海洋上,米色和棕色帆布交织,在昏黄的落日余晖和黑色阴影的映衬下显现出一种肃穆古朴的色彩。在这些临时搭建的帐篷之间,散落着少量木头和石头建筑,马匹、粪便和篝火烟味的刺鼻气味飘进我的鼻腔,让我可以断定这个居住地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

在巴尔冷漠双眼的凝视下,我屏息遥望着远处深红色的云层,马车也驶入了这个破旧的居住地——北桥村。

联盟给我的地图上并没有标注这个地方,看来不过是个临时的歇脚点。说是小镇,其实只是一个有帐篷和房屋的小据点,为前往博德之门和圣城的旅客们提供休憩和补给。

“这里就是埃尔图迦德王国的边缘了。”德米扬转头向我介绍起来,“多年来,贸易公路渐渐消失在荒野中,这使得博德之门和深水城之间的贸易面临了不小的挑战,想要穿越荒野的商人们必须足够敏捷,这样才能穿梭于地精巡逻队和荒野的怪物之间。他们也可以在北桥村停留,雇佣一些佣兵帮助他们穿越荒野。因此,佣兵们会聚集在这里寻找工作,商人们也在这里闲逛,直到他们能够鼓起勇气穿越荒野。”

“啊,天色可不早了,”德米扬伸了伸腿,发出一声疲倦的叹息,对我说,“咱们就在这里喝一杯吧,歇歇脚,明天再启程。”

“我同意。”我附和道,将马车找了处合适的位置停下,翻身下马。

这里的酒馆至少是个木屋,但愿能有地方让我洗个热水澡。

推开门,里面很昏暗,沾满灰尘的的煤油灯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酒客三三两两地坐在简单的木桌边,看起来都是些风尘仆仆的赶路人,有几个身上带着武器,可能就是德米扬所说的雇佣兵。

“两位来点儿什么?”见我们进来,带着头巾的老板娘热情地问道。

“一大杯小麦酒,”伴阳骑士说。

“我和他一样。”我说,然后又加了一句:“杯子小一点。”

“好嘞,一共五十银币!”老板娘爽快地说,“找个地方坐吧,一会儿给你们送过去。”

付过钱后,我们选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落座,邻座几个工人打扮的矮人和我们搭上了话。

“嘿!你们看起来身手不错,是哪位大商人请的雇佣兵吗?”问我们的是一位留着黑色络腮胡的矮人,手中正端着一大杯酒,他的同伴们有的正开怀畅饮,有的则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我是圣城的骑士。”德米扬骄傲地说,“这位先生是个来旅行的猎人。”

他很默契地帮我藏下了竖琴手的身份。

矮人笑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的穿着要比寻常的佣兵精致那么多,我还以为是哪个富家子弟发的制服呢。尤其是你,精灵先生。”

“事实上,我是个半精灵。”我纠正道,虽然有些不悦,但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微醺的矮人自然对此毫无察觉。

“不重要啦。我们是圣城的工匠,正准备出去做笔大活。”见老板为我们端来麦酒,他说道,“要不要碰个杯,为……嗝!呃……为我们的相遇!”

“好啊。”我说。

爽口的酒下肚,之前的小龃龉瞬间烟消云散,我们三人很快熟络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博德之门派了一支队伍来到了咱们的圣城,说是要签什么贸易协定。真是这样的话,那可是好事,博德之门的鱼干和皮革可是上好的货!”他的一个伙伴凑了过来,嘴里喷出一大股酒气,“要是能来的话,那便宜货也就来了!”

络腮胡矮人却摇了摇头:“切,就博德之门那种蛇鼠一窝的地方,不给圣城添乱就算不错了!”

我知道这件事。

根据联盟的情报,圣城埃尔托瑞尔和臭名昭著的博德之门向来水火不容。但就在这两天,博德之门的最高领袖瑞文嘉德大公带着一队焰拳的佣兵赶往埃尔托瑞尔进行了一项外交辞令,这是由圣城的至高监视者塔维斯.克雷格发出的一项正式邀请,目的是通过贸易往来缓和两座城市之间的紧张气氛。

“作为圣城的骑士,你怎么想?”我问德米扬,“据我获得的信息,还是圣城的至高监视者先发出的邀请。”
“两座积怨已久的城市突然要合作,虽然有些奇怪,但克雷格大人高瞻远瞩,我想这是为了圣城的未来。”德米扬喝了口酒,缓缓放下杯子。

“这么说……”

“砰!”我的话还没说完,酒馆的门就被粗暴地踢开了。

一个穿着红色罩袍,脸上有很多可怕刺青的家伙闯了进来,大喊着:“末日降临!埃尔托瑞尔将要被魔鬼再次吞噬!没有人能够幸存!没有人——”

这话让我吃了一惊,往昔可怕的回忆再次升起,在我的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人声鼎沸的酒馆也霎时安静下来,然后又迅速回升到更高的温度。

“滚出去,你这该死的疯子!”一个高大的人类佣兵叫骂着把酒杯向他丢去,“胆敢诅咒圣城!一派胡言!”

酒杯重重地砸在那个邪教徒头上,发出“通”的一声,后者却仿佛毫无感觉,继续叫喊着:“末日就要到来了——”

酒客们叫嚷起来,一些人喊着要让他滚出去,一些人则效仿着佣兵朝他砸酒杯,但更多的人仿佛像我一样被这言论吓到了,结伴的窃窃私语,独行的默然沉思。

德米扬看起来要镇静得多,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馆这种地方有什么坏话都不足为奇,但邪教徒也不是疯子或者傻子,我想还是去确认一下为好。”

随后,他看向我,说道:“伊洛希先生,要是真有魔鬼现身,我想圣城会需要你这样的好手,你愿意即刻出发跟我连夜过去吗?”

我定了定神,随后对他正色道:“当然没问题,我也很好奇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嗯,最要紧的情况是我们需要连夜赶路,我是能继续,但马匹可撑不住,我们需要可以更换的马,马车也太慢了,我们不能带着。”德米扬严肃地说,“可能要辛苦你了。”

“没问题的,闲置的行李我们可以先存放在这里,”我说,“毕竟圣城的安危要紧。”

德米扬点点头,随后走到吧台前,对在座的酒客们深深鞠了一躬,喊道:“伴阳骑士团紧急调令!我需要一切可堪一用的马匹和补给,征用的物资会按照市场价的三倍进行补偿!”

随着他话音落下,原本将注意力集中在邪教徒身上的酒客们纷纷举起了手。

“原来你是伴阳骑士!”刚才来搭话的矮人冲他大喊着,“我们出两匹快马!”

“我们也出两匹!”

“我把我唯一的宝马贡献出来!”
……

很快,几匹快马就凑齐了。德米扬将马车和我们的行李寄存在了酒馆,并嘱咐伙计给他的马多喂点苹果。

他转头看向我:“伊洛希先生,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启程吧!”

一夜无话。

通往圣城的路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美丽的花丛和新鲜的草坪,只有黑暗中满目荒芜的野草蔓生,仿佛随处都暗藏着凶险。德米扬虽然没表现出任何紧张和惊惧,但他显然没有了之前闲谈的好心情,果断的行动和肃穆的表情让我感觉到他紧绷的心弦。我不知道他在黑暗中能不能看清东西,但火把微光的点染下,他大概也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冥冥之中我能感觉到他的担忧,还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莫大的恐惧。

没有人在地狱和邪魔面前会毫无恐惧,我知道,因为我体会过那种堕入深渊的绝望。

在酒馆的时候,我其实被吓坏了。

在听到邪教徒撕心裂肺地大喊埃尔托瑞尔悲苦的宿命的时候,我甚至想起身逃走。

如果不是德米扬提醒了我,我无法想象那时趋于本能的我会做些什么出来。他是个英雄,一个像真正的伊洛希那样的英雄。英雄不是没有恐惧,而是能控制恐惧,并给身边的人带去希望和安全感。就像……

太阳。

我再次想起了伊洛希的笑容,宝蓝色的眼睛如夏天的海水,瀑布般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无论圣城的结局究竟为何,无论前方的敌人有多么可怖强大,我都应该像伊洛希曾经所做过的那样,拉弓对准心中所认定的目标。

我不该逃避。

为了我的太阳。

我不仅要替他活下去,还要替他继续做一个英雄。

想到这里,我努力使自己打起精神,紧跟上策马飞驰的德米扬。

几匹快马轮流上阵,仅仅一夜,我们就能看到圣城的光华。远处,伴阳光辉闪耀,清晰可见,与真正的太阳并无二致。

天刚刚破晓,清晨的曙光撒在我们脸上,随着步伐的放慢,周围树梢上鸟儿的阵阵啼鸣也清晰可辨。

一切安详。

“我就说嘛,这可是圣城啊,怎么会出事!真是危言耸听!”德米扬拿起水袋灌了一大口,“咱们准备吃早餐吧。”

我也忽然觉得干渴难耐,喝了一口水,让自己紧张的心冷静下来。我抬头再次望了望远方的伴阳,莫大的虚幻感让我隐隐不安。

是不是……安详得有些过头了?

卡特莉娜,你还真是胆小到草木皆兵啊,不过是一个疯子邪教徒的几句胡言乱语,就把你吓成这样。想到这里,我自嘲地笑笑,接过德米扬递来的干粮块,边啃边慢慢地骑着马。

距离圣城越来越近,我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放松。

吃完早餐,德米扬吹了吹口哨,把头转向我。我揉了揉前额,对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昨天我被吓坏了。”我低声对他说,声音低得甚至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抱歉,德米扬。看来想要杀邪魔,我还得继续努力几年。”

德米扬摆摆手,大笑起来,声音随着马蹄扬起的尘埃向我们身后飞去。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我们唱起歌来,扬鞭向美丽圣洁的埃尔托瑞尔一路飞驰。

然而,意外总是会在你最掉以轻心的时候发生。

就在距离圣城大约一里远的时候,一阵剧烈的耳鸣袭来,连头脑都因此而有些刺痛。那一刻,歌声戛然而止,苍穹中仿若星云坠落。

我意识到目的地处那颗堪比太阳的伴阳——它的光线彻底消失了。

我们惊愕地看到,那座灿烂光辉的巨大城市变得模糊而黯淡。那颗伴阳,它在迅速地变黑,然后坍塌,其中激发出的黑色闪电劈向大地,城市的轮廓开始绷解……

埃尔托瑞尔,这座伟大的圣城仿佛在一瞬间化为了碎片,坠向地下。

浓云低垂,天光幽暗,飞扬的尘土遮蔽了我们的视线。

德米扬大吼着直冲进了烟雾之中。

我顾不得沙尘和污垢,忍着咳嗽和脑子的嗡鸣声,一踢马刺跟了上去。

只见德米扬骑马站在一处悬崖边,他正拼着力气的勒着马,像是刚才差点冲了下去。那头白色的高大马儿耳朵竖起,喷着响鼻,蹄子不情愿地刨着地,显然是受了惊。

熟悉的恐惧、惊诧,还有愤怒,都在一时间席卷了我的全身。头脑的嗡鸣此刻化为爆响,侵蚀着我的四肢百骸。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再经历一次……

我跌下马来,摇摇晃晃地扑倒崖边。

悬崖之下一片漆黑。但我知道,这里本应该是繁华壮丽的圣城埃尔托瑞尔。

Chapter2.邪魔再现
劇透 -   :
我失控了,甚至濒临崩溃。

但这一次我没有哭泣——因为周围还有几个幸存的平民,他们哭嚎着,迷茫着,失去理智,毫无行动和语言能力。一个合格的英雄在这种时候必须克服内心的软弱,这是伊洛希告诉我的。

伟大的圣城碎裂了,然后坠入了地下——我这时候还能做些什么?救援平民?继续前往博德之门?还是先回深水城去?

我看着德米扬。他虽然震惊,但也保持着理智,甚至还跳下马来将我扶起。

周围安静极了,圣城落下的位置,如一个天然形成的塌陷,连一丁点儿城市存在过的痕迹也没有,碎片和废墟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人们呜咽的哭声还此起彼伏的响着,圣城的轰然陷落几乎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在这种沉闷、令人心悸的寂静中,我察觉到一种令人作呕、无法抑制的威胁。

身后,精致小靴“哒哒”的声音忽然响起,我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穿着精致却十分干练的半身人。

我努力遏制着手腕上龙纹因邪魔气息而被激起的呼应疾风的冲动,将目光放在来人身上。

尘埃和雾气之中,他正向我们走来,脚步轻柔矫健,腰间别着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精铁剑。他满脸疑虑,同时因为不详的预感而脸色发白,微微咬着下唇,小锦缎似的黑色长发下,一双棕色眼睛挣得大大的。

“前面的朋友们,你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他带着疑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觉得我现在应该是在圣城的门口。”

我看看德米扬,见他紧抿着嘴唇,似乎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便接话道:“没错,这里就是圣城。只不过……圣城……崩塌了,像破碎的水晶一样,坠入了地下。”

“坠入了地下?”

“是的。”

布莱斯探头看了看漆黑无底的深坑:“这可太可怕了……”

“是啊,就像一场噩梦。”

“请问阁下是?”他问,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漆黑的眸子写满友善。

“噢,我叫伊洛希,一名游侠,”我同样友善地回答,“来自竖琴手联盟。”

“我叫布莱斯,”他恭敬地向我鞠了一躬,“虽然我看上去比较矮小,但我来自臂铠教团,是一名圣武士。”

我微笑着向他回礼:“尊敬的圣武士先生,您好。”

“所以,二位只是了解了圣城坠落的信息,并不知道其他细节或者线索了吗?”

“是的,我们只是目睹了圣城的坠落,”我回答道,“但我们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邪教徒打扮的人,他大喊着圣城要坠落了末日要来临了圣城会被魔鬼吞噬之类的话,当时还以为只是危言耸听,没想到……”

半身人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嗯……布莱斯先生,我刚刚清点了一下人数喵,还剩下十来个人。”一个看起来是他同伴的斑猫人忽然跑过来说,“他们都吓坏了,咱们……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布莱斯微微皱眉,黑色发丝在空气中颤动。他的嘴角似乎因为竭力遏制着悲愤不着痕迹地抽搐着,小脸上的微表情呼应着我心底同样激烈的情绪。

我看向德米扬:“这位是来自圣城的伴阳骑士德米扬,虽然已经快到退休的年纪,但对圣城的情况还是有不少了解的,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德米扬叹了口气说:“我们总得把他们先安顿好,我想附近的博德之门……虽然我对那个地方没有一丁点好感,但我们只能带他们去那里避难了。”

他无奈的语调令我感到压抑。

我明白他的无奈与矛盾,博德之门可谓是剑湾最不受人待见的城市,在这座城市里,抢劫和偷窃稀松平常,谋杀也经常出现,并且总是匪夷所思。如果说商人被割开喉咙抢走金币,主人被仆人刺死只因为他的暴虐,妻子被丈夫谋杀之后情妇上位,这些恶行尚且还有其中的理由能让人明晰,但旅人被撕成碎片口袋里却塞满金币,富人将黄金钻石丢到鳄鱼池里看穷人们争抢……这种只有在博德之门才会发生的事,很难不让人觉得这座城市依然已然无可救药。

如果说圣城是天堂,那么博德之门就是地狱。

但现在,这些失去圣城家园的人们却不得不前往自己曾经最厌恶的地方。

“那我们去博德之门试一试?”我询问布莱斯的意见。

“虽然我很担心城里朋友们的情况,但是眼下保护这些平民显然是更重要的。”布莱斯赞同道。

“没错,”我控制住已经在微微发烫的龙纹,“我之前接到的情报说博德之门里有些与邪魔相关的事情,说不定与圣城的陷落会有些许联系,正好可以去调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线索。”

“那么,”布莱斯对斑猫人说道,“我们带大家先去博德之门暂时落脚,然后想办法查清楚圣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板您觉得如何呢?”

“没意见喵。”被布莱斯称为“老板”的斑猫人摊了摊手,“但我的补给……对于这么多人来说的话,恐怕一两天之后就不够用了。不过我们确实要尽快出发,在这里呆着可绝不是什么安全的选择。当然,没准儿其他地方也塌陷了,跟圣城一样消失了……”

“那我们就只能祈祷博德之门没有塌陷了。”我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向博德之门的方向,“我先去前面探路,如果有危险和异样就来给你们报信,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晚上扎营的位置。”

几天的时间过去,艰难的旅程中我见证了这位布莱斯先生的热心、善良与责任感。

虽然只是看似柔弱的半身人,但他无疑是圣武士中最合格的那一种。在他的带领下,平民们——准确地说是身无分文的难民团结在一起,毫无怨言地向西跋涉,并且一路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幸存者。

能救更多的人当然是一件好事,但食物成了最大的难题。马匹全都被宰杀用以充饥,我竭尽所能地打猎和寻找野果,但周围的动物似乎是因为灾难的预兆,早已跑得七七八八,野果和野菜也只是杯水车薪,好在有博德之门的渔民联盟和冲撒河上路过的船只给予帮助,我们才能勉强继续前进。

尽管没有人抱怨,但所有人都在挨饿,距离博德之门还足足有一个星期的路程……布莱斯看起来对此忧心忡忡,常有的温和笑容已经很难在他脸上看到了。

行走在冲撒河湍急的河道和茂密的树林之间,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上高悬着一轮明日,滚滚热浪向我们袭来。人们饥饿又疲倦,却不得不日夜兼程,连小孩子都没有了哭闹的力气。

一个黑影悄然略过,携带着一种让我厌恶的气息……

转身的同时,我已然搭好了弓箭,闪着寒光的锋利箭芒直指黑影停落的树梢。

一只乌鸦。

他在树梢上蹦跳着,翅膀一扑一扑,得意洋洋地呱呱叫着,似乎并没有发现我正用箭指着他。

怎么会是一只寻常的乌鸦?我有些意外,难道是我的感觉错了……算了,反正也没人愿意吃这黑黢黢的玩意儿。我收回了武器。

可奇怪的是,当队伍休息的时候,这只乌鸦停留在附近,当队伍行进的时候,乌鸦也跟真起飞,小小的黑色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划出诡异的弧度。

终于,在跟随了我们几天之后,这只乌鸦终于落在了布莱斯身边的一处摇摇欲坠的石桥上。

“喂!”他忽然抬起头,开口叫了一声。

什么?他说“喂”?还是只是我听错了鸟叫……

布莱斯和德米扬似乎也被这声突兀嘶哑的大叫所吸引,向乌鸦投来诧异的目光。

“喂!是你们,就是你们!”乌鸦继续叫着,“过来,过来!让我帮帮你们!”

我对同伴们做了一个“来者不善”的表情,上前问道:“尊敬的乌鸦先生,请问您一只乌鸦为什么会说话呢?”

“我也想知道。”布莱斯擦了擦脸上的汗,跟着说。

“嗯嗯——我叫皮普吉普,是你们的好朋友~♡”乌鸦挺起小小的胸脯,声音洪亮地说,“我是只乌鸦,但是只聪明的乌鸦。”

“想要在旅途中确保你和同伴们的安全和舒适对吗?想要有充足的食物对吗?听着,如果这能让你感到舒服的话……”它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了一张纸,用黑色的小爪子在上面随便划了一下,递给我们,“反正如果是我的话,就先签了这张合同再说。”

薄薄的纸张在微风里微微摇动,像是在慢慢挥发着蒸汽,同时还发出嘶嘶的声音。

那上面有种硫磺的味道,让我觉得不安。

签合同,这可不像是好人干得出来的。迄今为止,我遇到的会找人签合同的家伙,还只有……

邪魔

“要帮助吗?!要帮助吗?!”见我们谁也没有上前去接,乌鸦继续张大嘴巴喊着。

“你这邪魔外道,休要在圣武士面前猖狂!”布莱斯忽然开口,套出一枚精致的的海绿色徽记。

果然是邪魔!这些可恶的东西。

“啊,但是,但是我能给你提供好东西。你要什么?花不完的金币?充足的食物?安稳的睡眠?让你的旅途健步如飞或是有一个好天气?还是让你在这群哭哭啼啼的家伙中像个万人迷?……”乌鸦再次嚷道,“我能帮助你呀,能帮助你!”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你们这些东西永远地离开地上的世界。”布莱斯不为所动。

“但你们的食物不够了不是吗?你们怎么维持这么一大帮人的生计呢?他们看来可撑不到博德之门了!”乌鸦轻蔑地大叫,话语里充满蛊惑,“签了它吧,签了它吧……”

我不由颤抖了一下。在信仰和正义之间……拯救想要保护之人的代价是出卖自己的灵魂,但即便如此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拯救,这些魔鬼也永远不会做亏本生意,他们会趁你掉以轻心之时将一切都变本加厉地收回。

也正因此,我没有理由恨伊洛希。他是儿子,是兄长,是整个镇子的希望和太阳。面对潮水般包围而来的半兽人,他做不到更好了。即使投身地狱,那也是最英雄的选择。

而此时此刻,我的圣武士朋友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坚决。

“即使撑不到,也绝不能与邪魔签合同,这一定是一个陷阱。”我甩甩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地对莱斯特说,“朋友,千万不能上他的当。”

“但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合同,他们只能饿坏了肚子。”乌鸦说。

“那么……”布莱斯小心翼翼地靠近乌鸦,接过合同,“让我看看合同的内容。”

“啊,我有很多合同……你需要什么呢?食物,钱币,睡眠,健步如飞,好天气,还是万人迷?”

“如果我想获得足够这一队人到达博德之门需要吃的食物的话,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嗯……获得这一队人需要的食物,只需要一小瓶你的唾液。”乌鸦再次用那种蛊惑的声音说,“很公平吧?只需要一小瓶唾液……”

布莱斯审慎地看着乌鸦,将合同退回,走回我身边:“我对魔法的领域不太了解,唾液会成为什么东西的媒介吗?”

这恰好也是我的知识盲区,但我不会让我身边的人再一次被这种可恶的生物欺骗,最终追悔莫及。

我揉揉下巴:“这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它只是嘴上说的很简单罢了。他要了你身上的东西,那最终的目标恐怕就是灵魂。”

“我也深有同感。”布莱斯慎重地说。

“不不不——没有灵魂!我用不上灵魂!你要的只是一些食物,而且只是这一小队人的食物,不需要什么灵魂。只是一项小小的协议罢了!不是所有的魔鬼都想要别人的灵魂的~♡”乌鸦狡辩着,“对我这种人来说,能达成一个小协议我就满足了。”

“签了它吧签了它吧,不然你有什么办法呢?”

该死的威胁。

“仅仅只是一小瓶你的唾液而已,仅仅是这样!”

布莱斯为难地皱紧了眉头,有神的眼睛在乌鸦身上来回打量,仿佛想将它看穿。他海绿色的衣角被风吹起,腰上微微轻颤的宝剑暴露了他按捺的激动。

那一刻,我从布莱斯身上看到了当年的伊洛希,那时候他,恐怕也是这样被那该死的邪魔逼到了别无选择的地步。

“那么……”终于,布莱斯走了上去,拿过了那张纸,“好,我签。”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着我的耳膜。

不行!

不行!

不行!

喉咙仿佛被扼住,肋骨也剧痛无比,布莱斯无奈而坚决的声音就像尖利的长矛扎进我的耳朵,直逼大脑。
我已经又看到了一次城市坠落,难道还要我再看着身边的人踏上一条终将会懊悔的道路吗?这些悲剧不能再一次次重演,绝不!

我在乌鸦惊愕的目光中拦住布莱斯,将他小巧的身子撞到了一边。

“绝对不能签!”我怒气冲冲地夺过合同,将那摸起来如同撒了硫磺的轻纱一样的破纸丢到地上,“我看还不如把这只乌鸦给炖了!”

“炖了我?”这只该死的魔鬼惊讶地重复了一句我的话,诡诈的黑眼珠对上我包含敌意的盯视,“这……不不不……”

“可是,”布莱斯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息,“这只小乌鸦也不够这么多人吃啊……”

“食物不够还能想别的办法,你觉得邪魔的食物能信得过吗?”我又瞪了乌鸦一眼,目光比之前更加憎恶。

“当然信得过呀!”乌鸦焦急地喊,随后一挥翅膀,大把的面包凭空出现,坠落到地上,“这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面包!你如果不信,可以尝尝试试,而且味道对这些难民来说可是相当美味了!”

“吃你这骗子的食物怕是要下地狱的。”我冷冷地说,“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的朋友了。”

“噢!”他懊恼地大叫,转头看向布莱斯,“那半身人朋友呢?你难道不为你的这些同伴们着想吗……”

“这……”布莱斯依然在犹豫。

“在十天之内,你的背包里,你们所有人的背包里,都会有足够的食物和酒!”乌鸦大喊道,把翅膀张大,露出胸脯上一簇一簇的黑色翎毛,“而且会比你们此前尝过的所有食物和饮料都美味!”

“你觉得他的话值得相信吗?”我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呵斥般的对布莱斯说,“这一定是个骗局,你绝对不能相信他!”

布莱斯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同行的伙伴坚决反对,那么,我拒绝。”

“失败的一天!失败的一天!太失败了!”乌鸦懊恼地大叫,却反而向前跃了一下,“不过明天我会再来问问你们,你们的食物总有一天会告罄。”

它说完拍拍翅膀,轻盈地飞走了,还“呱呱”叫了两声。

当然,这家伙并没有飞远,依然刻意地和我们保持着距离,时常在队伍的上空盘旋着。

Chapter3.罪恶之城
劇透 -   :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食物的分配更加紧张,饥饿也愈发令人难以忍受。乌鸦每天早上都会靠近我们转上一圈,继续询问我们要不要签他的合约。

很难想象我们是如何熬过那短暂而漫长的几天的,至今回忆起来依然让我痛苦揪心。

但在魔鬼蛊惑前肉体和心灵都饱受折磨的我们,终究相互扶持着挺到了博德之门的城郊。

据我的了解,博德之门的统治集团被称为四人委员会,由大公乌尔德.瑞文加德和三位公爵贝琳·斯特尔曼、迪拉德·坡提尔、萨拉马拉·万瑟姆普组成,军队则由“焰拳”和“监视者”组成,前者由四人委员会资助,效命于瑞文加德,主要在下城区巡逻,后者的背景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管理着上城区部分。焰拳的本质只是群渴望权利和金币的佣兵,并不是什么在乎正义的守卫者,因此名声并不好,但好在瑞文加德大公是个明理而高贵的人,在他的控制下,博德之门的恶劣环境有所好转,焰拳也像了那么回事。

但眼下,瑞文加德远赴圣城,不知所踪,这些焰拳便摘下了伪善的面具,肆无忌惮地进行着他们粗暴蛮横的执法。

冰冷肮脏的城墙上,一只巨大的蜥蜴脑袋雕像正狰狞地向我们咆哮。

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人们垂头丧气,几乎个个面色哀戚,满身尘土和污渍,有序地接受着身着火焰拳头标记制服的士兵们粗暴的检查和登记。我发现,这些形色各异的落魄者似乎并不全是圣城的人。

布莱斯转身面向大家,面带笑容地讲出安抚和鼓励的话语,然后带领着队伍跟上去排队。

但直到排队的位置慢慢靠前,我们才发现,这所谓的有序登记,只是焰拳卫兵们对入城者们的公然索贿。

“一人两个银币,这是规矩,不想给就滚蛋!”

哪有入城费按银币收的!就算是费伦大陆上最高贵的城市,入城费也不会多过几个铜子,这些无耻的家伙……

“两个银币就两个银币吧,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身后的斑猫人老板语气无奈地说,“至少进城我们就安全了,命比钱重要喵。”

其他人也小声议论着,但没有人提出异议。

我望过去,那些士兵的眼睛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强烈的厌恶、烦躁,还有贪婪。看来,即使是瑞文加德大公那样心怀善意的统治者,也无法改变这些佣兵野蛮的本性,更无法拯救这座本就自罪恶而生的城市。

“呃……焰拳大人,您看我上有老下有小的……”队伍最前方的一个陌生男子正对着负责的事务官点头哈腰,“入城费……能不能便宜些啊?”

事务官白了他一眼:“两个银币变三个银币。”

“可是……”

“现在变成五个银币了。”事务官粗暴地摆了摆手,冰冷地说,“五个银币,交钱,不然就给下一位让路。”

队伍中的人们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谁也没有出声。

那名男子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脸色难看极了,最终只能乖乖付钱,灰溜溜地进了城。

周围的几个守卫冲他发出嘲弄的坏笑。

面对这样的丑恶行径,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排队,甚至……自身难保。

终于,我们一行人排到了城门前方,赶紧交了入城费进去,就不用再忍受这样该死的煎熬了。

布莱斯正把手伸向腰间准备拿出钱袋,一名士兵突然跑了过来,在事务官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随后事务官面无表情,将手中的笔记本合上,面无表情地朝队伍高声宣布:“博德之门从现在开始不再接收难民,各位从哪来回哪去吧!”

在我们前面的是一个即将轮到的富态中年妇女,她浑身发抖,双手抓着自己的钱袋,大声恳求:“大人……我怎么回去啊?您一定得让我进去!”

“我有钱!不就是两个银币吗,我出五个!”她尖叫着,“不不不,我出一枚金币!”

“是吗?”事务官饶有兴趣地说,语调里充满冷漠,“你要真想进去的话,掏五个金币。”

“五个金币?这快够我买两头生猪了!”

“畜生!”德米扬啐了一句,抓起腰上的剑柄就要上前。

我和布莱斯好不容易才按住这怒不可遏的伴阳骑士,他气得跺脚,盔甲发出咔哒的轻响。我们默默地看着他,谁也没有说话。最终,德米扬松开了镶着金边的剑柄。

“那你就在外城区老老实实地待着吧。”事务官并不理会女人的苦苦哀求,伸了个懒腰,好像对自己一天的工作非常满意,“相信我,要不是城里出了点事,我可不会拒绝充实小金库的机会。”

无能为力的我们没有再旁观这场暴行,转身清点了一下自己的队伍,发现原本只有十几人的队伍,现在已经足足有了27人。

布莱斯走上前去,满心焦急的人们围在他身后。

“这位先生,您好。”布莱斯礼貌地向事务官打着招呼,“我是来自臂铠教团的圣武士。”

“你?你长得还没我膝盖高呢!”事务官冲着布莱斯高高抬起下巴,“不过看你身上的装备,也像是一位不错的战士。”

“是这样的,我们来自东边的圣城埃尔托瑞尔,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座城市都消失了。这些是灾难中幸存的难民,我们现在真的无家可归,可不可以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城找个地方落脚?”

“嗯……这样吧?要不你加入焰拳?你的这些小伙伴们都能跟你一进城。”事务官看看布莱斯,又打量着我们,

“跟焰拳签个三年的合同就够了,怎么样?”

“我已经是臂铠教团的人了,”布莱斯仰头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可以帮你们打工,但没有办法再加入别的组织了。”

“臂铠教团……那好吧。”事务官说,“其实城里最近出了点事,似乎是有邪教徒作祟。海姆在上,死亡三神那档子事儿才过去没多久……我刚刚得到消息说,城内最近连续发生了几起谋杀案,或者说是屠杀案,受害者的死状都惨极了。最重要的是,所有被屠杀的对象都是近期刚入城的难民,而事发地点就在进了大门不远处的下城区,这事情很蹊跷。总之,封锁博德之门的大门,既是保护已经进城的人,也是保护被锁在城外的人。谁知道死亡三神的仆人们又在琢磨什么馊主意?”

“我十分理解您的苦衷。但我们这堆人真的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大家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愿意帮你们调查这些谋杀案,能否让我的伙伴们先进城找个地方吃口东西再说?”

事务官瞥了一眼我们的队伍,摇了摇头,说:“恐怕不行,但每天中午会有一位叫做萨拉马拉的女公爵会在外城区给平民们发放食物,都是些咸鱼、麦饼什么的,你们可以先去那里帮他们解决吃食。附近的街区虽然有点乱,但不去惹麻烦的话,也还算安全。”

他顿了一下,摊了摊手,拍拍布莱斯的肩膀:“如果说是你或者两三个人的话还可以,但如果我放你们这么多人的话,恐怕其他人可会有怨言。”

布莱斯叹了口气,回到队伍中,面向大家摇了摇头:“恐怕下城区我们是暂时进不去了。”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的众人又开始纷纷叹气,几个女人甚至抹起了眼泪。

“怎么会这样……”

“那我们去哪啊?我们去哪啊……”

布莱斯很快收回失望的表情,用令人安定的微笑安抚着大家:“刚刚那位事务官和我说,外城区有一位女公爵在给难民们发放食物,也许我们可以先去那里看一看,至少可以先解决吃的问题,然后再慢慢谋求下一步。”

一双坚毅有神的眼睛让这个矮小的身影给人一种高大可靠的感觉,可怜的人们在圣武士的指引如愿以偿地找到了领取食物的队伍,每个人都获得了自己的一份食物。

看着狼吞虎咽着的人们,德米扬叹了口气。

“我打算到城里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打探出来什么消息,”他郁郁地说,“至少搞清楚圣城发生了什么。这些流离失所的普通人恐怕只能麻烦你们照顾了。我是一位专注于战斗的圣武士,还是去一些自己该去的地方吧。”

“你说的有道理,祝你好运。”我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然后转头看向布莱斯,“布莱斯有什么想法吗?”

“无论是圣城的惨剧,还是博德之门的谋杀案,我都想调换查一下。”布莱斯说。

“我想,我可以和你一起调查。”

“但外城区似乎并不安全,”他看看正在排队的难民们,“把这些人就这样放在这里,我也有点于心不安啊。”

“而城里对他们来说也很危险。”想到这个棘手的问题,再想到那几个对平民颐指气使的焰拳士兵,我用力地啃了口手中的麦饼。

忽然,从布莱斯身后走过来一个身穿盔甲,扎着红头巾的独眼黑发男人,他伸出大手拍了拍半身人的肩膀

“布莱斯阁下,是吧?”

“啊,”布莱斯回过头,“正是。”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焰拳的一名火焰。我叫佐笛,你可以叫我佐笛队长。”男人伤疤的脸上露出微笑,“我听沿路的平民们说了,你和另一位半精灵先生是两位很有组织力和勇气的人,虽然没想到你会是个半身人,但我希望可以认识一下你们。”

布莱斯拉过我:“我想你说的半精灵是这位伊洛希先生。”

佐笛冲我们致意一下。

我思索片刻:“你好,佐笛队长,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们正在为一队难民发愁,对吗?”

“没错。”我承认。

“毕竟城门已经关闭了,在这个时间点,如果我擅自开门让这么大一群人进来终归不太合适。”他欲言又止。
我和布莱斯用探究的目光望向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如果你们愿意帮我一个忙,我倒是有可能考虑一下——城内正酝酿着一场谋杀案,我需要靠谱的人来找那群杀人犯藏身的位置,有可能的话,能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更好了。”

他愁眉苦脸地看了看或是正在吃饭,或是还在排队的难民们,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群远道而来的可怜人……为了维护他们的秩序已经消耗了焰拳的太多人手,我恐怕组织不起来一支精锐的小队,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布莱斯点了点头,说道:“即使你不提出这个交换条件,单就危害市民安全这件事,我也责无旁贷地要将那些杀人犯绳之以法。”

“我也没问题。”我认真地说,相比之下,这位队长比他的事务官给人的印象要好太多了,“不妨说说具体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比如从何处查起。”

“事实上,我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调查方向。”佐笛说道,“不过我有一个线人,说是有一些关于谋杀案的线索。她的名字叫塔琳娜,这几天应该就待在精灵之歌。”

还挺巧,精灵之歌正是我在博德之门的接头点,那里的老板是我要联络的对象。

但布莱斯就不知道这地方了:“精灵之歌?”

“下城区一个有名的酒馆。”佐笛解释道。

布莱斯点点头,表示已经记下了。

“那你们先忙吧。安置难民的工作可没那么轻松,这些流离失所的平民才是你们所要关心的事儿。如果你们准备好了的话,随时可以去精灵之歌。”

简短的相互道谢后,这位高大的焰拳队长便快步离开了。

安顿好难民们后,我和布莱斯一起回到了城门口。

之前的事务官看到我们,对底下的士兵打了个手势,我们就被顺利放入了城,士兵们还为我们指明了精灵之歌酒馆的位置。

刚走进去,城门就很快关闭了。那扇装饰有蜥蜴花纹的巨大金属门砰然落下,仿佛将城内和城外分成了两个世界。

此时虽已临近七月,属于盛夏,但博德之门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沿海气候特征,即使时间已是午后,走在街上依然不感炎热。

并不令人太讨厌的垃圾腐臭和饭点食物的味道包围了我们。道路上脏水横流,杂物乱丢,在这种低收入人群居住的地方,即使设有下水道,类似的场景也绝不罕见。因为人多,因为生活。

这个时间街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路边一两个残疾的孩子正在乞讨。

“要知道即使你给了,这些钱也不会是他们的,他们依然会受人虐待,只能吃上一些残羹剩饭。”我看着正在向一个孩子面前的碗里放铜币的布莱斯,毫不掩饰和避讳地说出事实,“那些混蛋收养孤儿,甚至抢走别人家的孩子,身手好的就让他们去当小偷,体质差一点的就干脆弄成瞎子或者残废,来博取别人的同情。”
“至少能让孩子们今天少挨上一顿打。”布莱斯以自己特有的温和语气说道。

倒也不算是令人意外的回答。我从腰间掏出几枚铜币,跟着他放进孩子面前脏兮兮的破碗里。

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在一个狭窄的巷道中,我们看到了一群种族各异,但全都衣衫褴褛,浑身洋溢着疲倦和痛苦气息的人们,我知道他们是此前入城的难民。几个身穿白色教袍的海姆牧师将他们有序地聚集在一起,此时正在面向他们祷告。

赤身裸体,无衣无食
在寒冷中毫无遮掩
终日被大雨淋湿
没有躲避之处
就紧抱磐石
他们是孩子被夺走的母亲
他们是失去了希望的孤儿
他们是被逼离开了正道的穷人
然警戒之神不会放弃
给予了他们眷顾

神圣的祷词终焉,牧师们开始为这些可怜人分发食物。这些人大部分难以独立生存的老弱妇孺,但其中还混杂了几个身强壮的年轻男人,从他们手臂上甚至能看到一块块隆起的腱子肉。牧师们对此并没有说什么,给他们发放着和其他人等量的食物和物资。

顾不上向他们问什么问题,我们边议论边前进,很快就听到了一阵优美柔和的歌声。

没有具体的歌词,只是模糊的哼唱,但我知道这是精灵的歌声,就像小时候母亲唱给我们的那样。我们曾许诺过带镇子上所有的人乘着风找到一片最富饶的土地,让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可是……

这歌声唤起我久远的记忆,飘荡在肮脏的街道上,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们循着声音快步向前,踏过泥泞的街道和恶臭的水坑。越往前走,周围的环境越干净,仿佛这歌声真的有净化环境的作用。远远望去,我们找到了歌声的源头,只见一个装饰精致的木屋伫立在街道边缘,木门的上
方是一块写着“精灵之歌”的牌子,门口站着两个守卫。

歌声回荡在周围,让这里就好像童话中森林里的小屋。

博德之门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向自己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吃惊了。

Chapter4.精灵之歌
劇透 -   :
傍晚时分的酒馆人声鼎沸,仿佛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只在上午工作,下午则跑来酒馆消遣作乐。

跨入玄关,一个奥术傀儡立在门的一边,酒馆里则坐了不少的人。人们吵吵嚷嚷,有的在赌钱,有的在聊天,也有单独一个人坐着的,一边喝酒一遍骂骂咧咧。

“你们好啊,陌生人!”刚找到座位,还没考虑好喝什么,就看见一个身着斗篷的男子向我们走来,手中端着两大杯散发着醉人气味的酒。

他又高又瘦,向我们微微欠身,面孔藏在风帽的阴影下,看不甚明晰,但露出的嘴角挂着精明的笑意。灰黑色的斗篷长得出奇,几乎拖到了地上,却丝毫不影响他动作的利落和轻快。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你好啊。”布莱斯抬头看向他。

“你好,这位先生。”我跟着打招呼。

“来者即是客。”他友好地说,“这两杯酒我请了。”

“哦?”我对他笑笑,“请我们喝酒的话,恐怕是有什么想问的吧?”

“那当然了,谁也不会闲得没事请别人喝酒的对吧?”他大方地承认了,“是这样的,之前我帮我老板——也就是女公爵家的公子在城外发放救济粮的时候好像看见过你们,那帮难民是你们带过来的吗?”

“没错,是的。”我不动声色地说,“是我们从圣城带过来的。”

“话说圣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有这么多难民?”

“这应该也不算什么秘密,先生,”我说,“圣城……陷落了。”

“什么?”男人吃惊地重复道,“陷落了?”

“陷落了?”一旁的一个戴着大斗笠、穿着斗篷的乌木色机关人也跟着惊叹了一句,“是被谁攻占了吗?”
我喝了一口酒,想到那个情景,我心中依然阴云密布,战栗不已。

男人追问道:“是被攻占了还是物理意义上的陷落?”

“是物理意义上的陷落。整个光辉的圣城在一瞬间破碎了,像玻璃的碎片一样坠入了地下。”

“居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情。”

“是的,”我说,“非常可怕。”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那个大坑,”布莱斯道,“我也难以相信。”

“你们之前带来的难民应该有一部分已经进入到城市里面来了吧?”

“他们两个不就已经进来了?”机关人向我们歪歪头。

“但只有我们两个。”圣武士叹息道,“其他人都还留在外城区。”

“我们在城外遇到了一位焰拳的佐笛队长,他说下城区有一些针对难民的谋杀案,并且博德之门现在并不太平,需要委托我们帮他做一些事情,这样他才能帮我们安顿好那些难民。”

“是的,我们来这个酒馆也是听到他说这里会有线索。”

十来天的疲惫和眼下棘手的状况让我不由叹了口气,抬眼望望天花板。这时,酒馆里的歌声忽然变了,原本轻柔动人的喃喃哼唱变成了哀戚幽怨的精灵女声,像一条通向幽谷的暗流,在迷雾中倾诉自己的悲伤。

唱一曲埃尔托瑞尔之歌
歌唱它的流水,树木与山丘
朝阳出赤崖,田野永长青。
此地长欢乐,力勇以为家。
名声扬寰宇,从无奴役者。

埃尔托瑞尔……圣城的名字,这歌……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换了一首幽怨的曲子?这是在赶客吗?难道酒馆晚上要关门?”一个半身人法师诧异地问道。

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和沉默中,包括酒馆老板在内。窗外,如血的残阳正缓缓坠向地平线。

唱一曲埃尔托瑞尔之歌
恶敌已兵临城下
良田万顷偶蹄裂,地狱之国魔影来。
地狱骑手为砥柱,手持利剑挥如电。
高呼冲锋入血战,魔鬼军势顿消散。

喉咙深处,一种干涸的不适升起。

“这是什么歌啊?”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酒客问道,“以前从没听过。”

“是啊,这是什么歌啊?”另一个酒客站起身,语气充满疑惑,“精灵之歌以前都没唱过这首歌吧?”

“是谁在唱歌?”机关人问道,他转着戴着斗笠的脑袋,想要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也试了试,却发现这歌声没有源头,它从酒馆的四面八方传来。

原本喧闹的酒馆在这样的歌声里陷入一种忧伤的气氛。这里的人们,无论是本地客还是外乡人,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种族,也无论是工匠还是佣兵,都被这首歌所打动,陷入深深的哀戚之中。之前几个还在面红耳赤吵架的人相对着抱头痛哭起来,一对小情侣相拥着默默无语,一个女性斑猫人一边大口喝着酒,一边发出低低的呜咽,来和我们搭话的斗篷男子像是竭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最先发问的法师喝起了闷酒,莱斯特低着头,像是在思念自己曾经在圣城的伙伴,连看起来最木讷的机关人都压低了斗笠,仿佛陷入了一种忧伤追忆的迷思。

也许是因为听得懂这歌的内容,相比于之前和母亲调子相似的哼唱,这歌没有让我在回忆中被困住太久,但圣城坠落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在脑海中闪回,惊涛骇浪般冲击着我的神经。

“魔鬼,这歌在唱魔鬼。”机关人忽然对我们说道。

斗篷男子回过神来,他的声音在哀戚的歌声中显得很平静,但听得出来那是经过克制的结果:“魔鬼?具体是什么内容,可以说说吗?”

机关人抓了抓从斗笠下露出的藤蔓,然后用双手捧住他面前的酒杯。

“具体的内容……”他说,“是一些关于‘地狱之国’、‘地狱骑手’,像是打什么魔鬼大军之类的故事。”

“这……”那个法师也甩了甩头,“能否具体一点?是在赞颂,还是在呵斥?这些魔鬼是九域中的妖魔,还是真正的魔鬼?”

唱一曲埃尔托瑞尔之歌
日落夜幕降
伴阳照安眠,直至朝阳升。
吾等缚凡躯,人生必一死。
然亦歌埃城,直至此命绝。

歌声愈发幽怨,歌词也愈发神圣,涉及生死,以精灵歌唱的习惯,这应当是最后的高潮部分。

“我想应该是地狱里的。”我放下手中还剩下半杯佳酿的橡木酒杯,抬头说道。

他们看向我,并没有急着追问。

“这首歌就像一首史诗,讲述着一个圣城的故事。”我尽可能平静地说道。

“哦……圣城和魔鬼,难不成让圣城陷落的就是那些魔鬼?”男人微微仰头,像是在思考。

兜帽的阴影在这个动作下消失了一些,我发现他的脸也十分瘦削,阴影的边缘露出几道似乎是疤痕的印记。

身边小巧的人站了起来,用探究的目光望向酒馆老板,他的头发依然扎着,但一天的奔波后也已经变得十分凌乱,外套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银饰的光。

还在为歌声震惊的老板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缓缓在吧台边直起身子。

“我也从没听过这首歌。”老板说着,像是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紧张,又转而将双肘拄在吧台上,“这里从来没出现过这首歌……但我能听懂,因为我是一名半精灵。”

说完,他向酒馆里的所有人把歌词的内容翻译了一下,相比于我和机关人语焉不详的解释要好上太多了。

“我想这首歌想说的是,圣城埃尔托瑞尔本是一个祥和安定的地方,但忽然有一天恶魔兵临城下,圣城的战士们英勇奋战,与恶魔抗争。”斗篷男子说,“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揉了揉手腕上悸动起来的龙纹,“这讲的应该是圣城的历史,之前一位伴阳骑士给我讲过一些关于地狱骑手的事情。”

“我在圣城也听过他们的故事。”半身人说。

“在很久以前,地狱骑手曾骑着战马冲向地狱,他们也因此得名。”他再次坐下来,回忆着说道,“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没能回来,至于伴阳,那就是圣城埃尔托瑞尔那第二个太阳。”
回味完圣城的故事,我起身走向吧台,用友善的眼神看向披散着黑色头发的老板,向他微微欠身,出示竖琴手联盟那独特的徽记。

“啊,抱歉,我有点太过于震惊了。”老板道,“你就是前来支援的竖琴手吗?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是的,我叫伊洛希,您呢?”我礼貌地说。

“我叫艾伦。”中年的半精灵也礼节性地笑起来。

“您好,艾伦先生。”我说,“这边是需要什么我来帮忙的吗?”

“哦,对对,对,是这样……抱歉,我太震惊了。”

“我最近得到消息说,城内那些死尸……准确的说是那些杀人风气,是由于一面盾牌导致的。盾牌之中封印者某只魔鬼,那只魔鬼只有个简单的名号,似乎叫什么‘第十人’。”艾伦看着我,“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毕竟事关魔鬼……还有那首歌,还有你听说了吗,圣城埃尔托瑞尔陷落这件事……我想恐怕这些事情都有关系。这首歌与魔鬼有关,说不定下一个陷落的就是博德之门了。”

“也许还真有这个可能,那现在的形势大概非常严峻了——对了,您这家酒馆平常是会自己唱歌吗?”

“对,会唱歌。”老板回答道,“但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哼唱,顶多只有几个有精灵语的片段。但像这样一首完整并且全新的歌,以前从来都没有过。”

“那看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冒昧地问一句,”斗篷男子起身问道,“您这歌声的原理是什么?是某种魔法效应吗?”

“听起来应该就是魔法了。”机关人道。

“其实和酒馆没关系。”艾伦和声道,蓝色的眼睛望着所有人,“事实上,我的母亲在开酒馆的时候,就是因为这块地方会唱歌才选择这里的,也就是说,酒馆落成前这块地方就会唱歌。”

“这块地方会唱歌?”斗篷男子很惊讶。

“不错。”艾伦平静地点头,“是这块地方本身会唱歌。”

“天哪,”斗篷男子拍拍头,“我今天一定是没有睡醒。”

布莱斯像是还在为圣城悲伤,面色有些发白,嘴唇紧抿。

看到他这副模样,我打起精神对他说:“我想我们的下一步行动就先从焰拳所委托给我们的调查谋杀开始吧,你觉得呢,我的朋友?”

“对于这点,我有话想说。”斗篷男子插口道。

“请说。”我将下巴放在交扣的双手上。

“之前说过,我在为萨拉玛拉公爵那帮发放救济粮的人打工,就在今天我接到了一份委托,”男子把一旁桌子上自己的酒杯拿过来放到面前,挺直身子,调整了一下兜帽和肩带,让自己的大半张脸始终保持在阴影里,

“他们让我把城外难民‘请’到一家叫做剧毒海怪的皮革厂里,但据我所知,那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哦?”我凑上前。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离奇,但我来博德之门的目的……”他说,“我只是想低调地过我的生活而已。偶尔物质上面的富足我很开心,但是一旦涉及到这种权力的斗争或者什么大事件,我是实在不想牵扯其中的。如果你们有能力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

我感觉到他一双阴郁的眼睛正认真地望向我们。

“我的意思是,公爵的家族可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干净。”

“无论政治上有什么斗争,但现在谋杀案确实发生着,人民的生命确实受到了威胁。”布莱斯正色道,“对于我来说,抓住坏人、保障人民的安全,这是最重要的。”

“刚才这位朋友给我们提供了有用的信息,也许之后对我们的调查会有一些帮助。无论如何,女公爵这个家确实是我们需要关注的。”我说道。

“如果你们之后会有交集,那请告诉他们我找你们谈过一些事情,但被你们拒绝了。而你们自己手上也有一些线索才发现的端倪,”男子补充道,“千万不要说那件事是我告诉你们的。”

“放心,”我对他友好地笑着,“我们不会出卖你的。”

“放心,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布莱斯说出了重点。

“啊,在下布兰克.铎哥,幸会。”男子并不避讳,相当真诚地说,“或者你们也可以叫我‘黑狗’。”

“布莱斯.良桶。”布莱斯用同样真诚直率的语气说。

“旁边的两位朋友是不是还没有做自我介绍?”我看了看附近桌上的法师和机关人。
其他酒客在惊讶完就又回去继续喝酒聊天了,但他们二人却向我们这边靠了过来,似乎是布兰克的同伴。

“我叫木机者,是一名德鲁伊。”机关人的一只手离开酒杯,向我们挥了挥。

“我叫祇米。”施法者说。

从歌声中走出来,我才发现他的声音有些特别,主要是在语调和口音上——慵懒和漫不经心中却带着谨慎和礼节,让我联想起竖琴手联盟里几个出身高贵的大法师。布莱斯肯定也有类似的联想,感觉到他出身的不凡。

虽然半身人的身高总是差不多,但这位黑发法师显然要比布莱斯年轻得多,甚至……我觉得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少年。

“好吧,我们‘不知名小队’[ 后续经工具人成员们协调一致,在某年某月某日正式更名为“工具人小队”。]就这么成立了?”我提高声音说道。

“那么,不知名小队,”艾伦给自己也倒了杯酒,“你们是要来这儿找人吗?”

“对,佐笛队长跟我们说他有一个线人在这里。”布莱斯露出礼貌的微笑,“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是的,”我转过头,“她的名字叫塔琳娜。”

“她就在楼上,不过我总觉得她是在……等人?总之,你们上去就行,她应该还在楼上。她扎着条头巾,黑头发,黑眼睛。”

“好的,谢谢您。”我说。

向着艾伦手指的方向,我们踏上楼梯,顺着精致的雕花台阶拾级而上,来到了宽敞的二楼,只见一个年轻的人类女性斜倚在桌旁,正和一圈人打着牌,得意地拨弄着自己精致的项链。

黑色的卷曲长发,红黄交织的黯淡头巾,黑中带紫的双眸闪烁着狡黠的光。

大概就是她了。

塔琳娜。

Chapter5.危险密探
劇透 -   :

“又输了!”女人身旁,一个没有眉毛的壮汉一推牌桌,“你——真的是!我今天的工钱全都赌在这儿了!”
女人笑得眉眼弯弯。

“那没办法,”她幸灾乐祸地说着,“运气谁说的好呢?”

其他人也纷纷把牌扔到了桌子上,看起来他们都赌输了,虽然不像那个壮汉一样垂头丧气,但也都有些懊恼。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布兰克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真厉害。”木机者说,“看起来一定不能和她赌博。”

“不一定,也许你就是那位好运的呢?”女人听到了木机者的话,起身抬起一条穿着高筒靴的长腿,踏在一边的椅子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她身材高挑,也相当苗条,看起来是个身手灵活的家伙,倒也不愧是焰拳队长的密探。

“或许跟我赌一把,你们的运气就上来了。”

“哼,我从不相信运气,我只相信技巧。”布兰克冷笑一声。

“我可不懂什么技巧,只是运气比较好。”女人热情地说,“你要是跟我赌,估计能赢上一大笔钱。”

“啊,不了,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布兰克看着她,“我的意思是,这种运气占大多数的游戏我是不会碰的。”

“总之,你们是办正事的还是像他们一样找乐子的?”

“有人让我们来找你,这位赌神女士。”我说道,“周围的朋友们方便在场吗?”

“我可不想在场了,”之前的壮汉叹了口气,拿上自己扁扁的钱袋,悻悻地往楼梯口走去,“再在场下去我连裤衩子都要没了。

其他几人也纷纷起身离去,或是打着哈欠或是叹着气下楼去了。我们来到他们空出的位置上落座。

“塔琳娜小姐,”不再有外人,我便直入主题,“是佐笛队长让我们来找你的,他说你是他的线人,是这样吗? ”

“哦,因为那件事啊……没错。我……等等,你们是谁?你们不妨先自报一下姓名,如果你们是为这件事来的。”

“我叫布莱斯.良桶,来自埃尔托瑞尔,是臂铠教团的一名圣武士。”布莱斯再次掏出自己的徽章,直视她的双眼。

“我也是途径埃尔托瑞尔后来这里的,我叫伊洛希。”我紧跟着说。

“我叫木机者,”机关人接着道,“一名德鲁伊。”

“布兰克.铎戈。”

祇米沉默片刻,拨了拨发梢:“祇米,一个正在学习的法师。”

“啊……好吧好吧,”塔琳娜皱了皱眉头,我叫塔琳娜,是个水手。

她心不在焉地看看我们身后:“身后没跟着别人来吗?”

“没有,我很确信。”布兰克说。

塔琳娜愣了一下:“一楼也没有什么长相异常的家伙吗?”

布莱斯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看一旁的祇米。

“哦,”塔琳娜说,“那我想你们应该是为调查有关难民的谋杀案而来的吧?”

“是的。”圣武士点头。

“线索是免费的,情报是收费的。先来说说线索,线索就是我看到了抛尸地点在城内的洞见公园,大概每隔三
到四天都会有一个可悲的人死在这里。我简单调查了一下他们的身份,基本都是外城来的,但只是基本。最近已经死了七个人了,其中有两位,是一对兄妹,都是本地人。”

“那如果我们想要情报的话,需要多少钱?”祇米问出了最直接的问题。

“情报……怎么还不来啊?”塔琳娜再次将视线越过我们,看向楼梯口,“情报……一百金币吧。”

“一百金币,”布兰克惊讶地说,“这位女士,你知道一百金币在博德之门可以干什么事情吗?”

“我知道焰拳给你们的赏钱绝对不止一百金币。”

“我并没有接到过委托,”布兰克侧身将手搭在桌上,看向我们,“有这回事吗?焰拳给了你们多少钱?”
祇米摸了摸下巴:“话可不能这么说……”

布莱斯挺直身子,摊了摊手:“佐笛队长甚至没和我们提过报酬。”

“是的,”我说道,“焰拳的队长只答应帮我们安顿难民,他并没有提钱这回事。”

布兰克抬起头,像是很无奈地看了看塔琳娜:“你看。”

“救人危难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布莱斯认真地说,语气中有他特有的正直。

“嗯哼。”布兰克轻哼了一声,表示赞同。

“不,这位女士,我并没有说你要钱不对的意思。但你至少可以先给我们一点提示,你掌握着什么样的线索,

让我们觉得值得花钱来买你的情报,对吧?”布莱斯解释道。

塔琳娜沉默半晌,拨弄着那条在她匀称脖颈间盘绕三圈,又挑逗地垂到胸口的珍珠项链,随后侧过身在布莱斯耳畔低声说了什么。

布莱斯严肃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布兰克微微一笑,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嘴角的精明。

“这样吧女士,你给我们提供情报,我们帮你办事。你看这样如何?”

“嗯……倒也不错。”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声,像是有人正在闹事。

“啊,怎么又出这种事?”布兰克不耐地感叹,“我的天哪。”

我们连忙下楼,只见八个身形各异的大汉在一楼里晃悠着,他们转着海盗般的衣服,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四处转着,其他酒客则呆呆地看着来人们。这群令人厌恶的家伙在酒馆里喧哗吵闹,仿佛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他们大大咧咧地抽出的刀剑,渴血的凶器在灯光下映射着冷光。

“老大, 就是这里!”一个和他们装束相仿的酒客忽然起身跑到领头人面前,笑着说,“我看着呢,人就在上面,根本就没出来!”

领头的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他戴着一条红色的格子头巾,右眼浑浊不堪,左眼却在灯光下闪烁,脸上带着残忍的微笑。

“我来找一位老朋友。”领头的红头巾看着艾伦,嗅了嗅空气,缓缓说道,“她现在的名字是塔琳娜,至少别人是这么告诉我的。哦对了,她特别喜欢在打牌的时候出老千。”

“我出一杯麦酒,有谁愿意提供关于她的消息吗?”男人看着周围,大声喊着。

但此时,大部分人都惊慌失措地飞快跑出了酒馆。艾伦也反应过来,将奥术傀儡召到了自己身边,愤怒而恐
惧地看着这帮人。

“别惹事,别闹事。”他紧张道,“就算惹事闹事了,也别把血溅到我身上!”

木机者缓缓移动到艾伦身边,保持着一种和奥术傀儡一样的动作。

“大人,那个女人就在楼上!”一个衣衫褴褛的酒客媚笑着凑向红头巾。

红头巾没有说话,但笑着把麦酒递给了他。

“谢谢大人,”喝了一大口酒,这人的笑容更加夸张,“这酒可真棒!”

我注意到布兰克已经开始了行动,他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别上背后的腰带,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一个隐匿和潜行的好手,看来他并不像自己所说的打工人那么简单。

布兰克没消失多久,领头的海盗就将目光落在了我们身上。

“哎,你们几个,来搭把手。那个女人洗劫了我们的货物,杀了我们的船长,现在跑了,改名叫什么塔琳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

我走到墙边,手轻轻搭上身后的长弓:“是吗?但我看你们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布莱斯玩笑似的问:“把船长宰了后不会当上船长吗?”

“那可不行,我是想当船长,但水手们不乐意,一定要为船长复仇。”红头巾不耐烦地说,“听起来你们和塔琳
娜认识,是吗?”

“我们也是刚认识。”我说道。

“萍水相逢,”祇米正色道,“做点交易罢了。”

“我们只不过有点事情要找他,而且我觉得,你们这样寻私仇是不对的。”当然是布莱斯。

“你没听说过吗,精灵之歌酒馆最让人伤胃,”红头巾扬了扬手,大笑着,“尤其是把刀子捅进肚子的时候。博德之门就该寻私仇!”

本来一动不动的木机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很快恢复了奥术傀儡的动作。

“总之,我们就上去了,你们在这里好酒好肉的吃着吧!”

布莱斯迅速动身,小小的身躯挡在了楼梯口前,双臂张开,毫无惧色地看着眼前这群身高几乎是他两倍的高大壮汉。

这些海盗有些惊奇,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身前,手中的武器泛着寒光。有几个人甚至不耐烦地用刀身磕着酒馆的桌椅,发出哒哒的碰撞声,让吧台后的艾伦吐出一阵阵心痛的呻吟。

“怎么?”领头的目中无人地说道。

“有话好好说,喊打喊杀是不对的,而且我们跟这位女士现在有一点事情要做。我会劝她弃恶从善的,要不你们今天就打道回府吧。”布莱斯整理了一下衣服,礼貌地请求道。

“打道回府?”

“我可以请大家喝酒。”

“让他把货物交出来,我们就走。”

“我去问问,我去问问。”布莱斯说着,高高地抬起自己的腿,有些吃力地跳着台阶上了楼。

在领头男人的示意下,两个海盗走向门口,看住了大门。还有一个海盗立在楼梯口,看着布莱斯滑稽地上楼。

酒馆笼罩在一种凝重的沉默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布莱斯的结果。

无所事事的海盗们粗鲁地乱逛,抢夺仓皇逃走的人们留下的财物,连桌上的残酒也不放过,通通喝下肚去。

当值钱的物品都被洗劫一空,而布莱斯还没有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了肆意的打砸。

我这时才知道不讲理的家伙究竟有多不好惹。

在我和祇米的连声劝阻,艾伦的苦苦哀求下,一些名贵的家具和酒具才好不容易从他们手里抢救了回来。

终于,当一切都快要疯掉的时候,布莱斯一蹦一跳地下了楼。

“怎么样?”红头巾冲到布莱斯身前,不耐烦地问道。

看到布莱斯空空的双手,我预感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于是弯下腰,躲到墙边的沙发后,卸下背上的长弓,拉开弓弦,小心翼翼地搭上箭,时刻准备抬手射击。

“我很抱歉,没有结果,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让路!不然就去死!”红头巾打断了他的话,抽出刀,将刀尖对准半身人的下巴。

“抱歉诸位,因为我们有不得不从她那里得到的情报,所以今天不得不让你们打道回府了。”布莱斯的小脸上露出坚决的神情,“但过了今天,我会好言相劝,劝她早早把货物还给你们。”

“过了今天是吧?一派胡言!”

忽然,布兰克出现在布莱斯身后,手中短弓上寒光一闪。一支羽箭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在刹那之间扎向红头巾的胸膛。

男人连忙将刀从布莱斯下巴上离开,将其抬起想要挡住箭矢,但利箭带着金属的呼啸声扎中了他的右臂,几乎穿了过去,血色迅速染红了他的衣服。

他痛呼一声,随即恶狠狠地咆哮起来:“该死,杀了他们!”
木机者发出一声短暂的吟唱。嘶哑的咆哮声在我们头顶响起,一只巨熊的身影在我们面前闪过,绿色的光华

柔和地降落在了战友们和艾伦的身上。

“一群可恶的混账!来几个人先跟我先解决弓箭手和法师!”他咒骂道,随后带着带着两个手下大吼着冲到我和祇米面前,想也不想就冲着祇米一阵乱砍。

一声细微的破碎声响起,我感觉到祇米身上由德鲁伊降下的光华消失了,海盗首领的铁剑刺中他瘦弱的身体。他呻吟一声,口中吐出一股鲜血,几乎蹒跚着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我手中的弓箭已经向红头巾射去,箭矢划过他的胸膛,让他摇摇晃晃地转了个圈。
但当我准备射出第二箭时,他已经暴怒地反击过来。

刀光落下,上面还沾着我同伴的鲜血。我闪身躲过,却被他劈中了长弓。随着虎口的一阵剧痛,硬木制成的漂亮弓箭脱手而出,摔到了一边。

其他海盗也动了起来,其中三个围过去冲向布莱斯,一齐挥舞兵刃砍向圣武士。布莱斯沉着地闪躲过去,只是被擦破了左臂。

后方一个海盗冲到吧台前,重重将手中的刀劈向艾伦。木机者抬起结实的手臂,硬生生挡住了冰冷的刀刃。
金属嗡鸣,点点寒光从刀刃上亮起。

“朋友,”木机者冷冷说道,“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他迅速从手中幻化出一条荆棘长鞭,原本温和可亲的眼神变得坚毅而冷漠——锋利荆棘编制而成的鞭子席卷向刚才想要攻击艾伦的海盗,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随后他高喊一声,大吼着变成一只巨大的蜘蛛样生物,扑向眼前的海盗。

海盗就地一个翻滚,躲开了蜘蛛可怕的獠牙,随后鼓起勇气挥刀反击。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小,獠牙和钢刀的对抗下,他被德鲁伊一口咬穿,命丧黄泉。

队形分崩离析,我们分散在房间的各个位置,进行着各自的苦战。

祇米无力地抬起手,一阵魔法的气息飘荡在酒馆之内,靠近我们的几个海盗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七零八落地睡了过去,巨大的身躯跌倒在地,溅起木屑和灰尘。但或许是因为受伤带来的剧痛,红头巾男人只是面带痛苦地颤抖了一下,依然恶狠狠地望着我们。

另一个还清醒着的家伙也冲了过来,但他并不够快。就在他即将用刀挥砍向祇米的时候,布兰克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一剑从他的身后刺来。他连忙侧身闪躲,已然顾不上了祇米。
但领头的棘手家伙还在。

他一刀劈来,在祇米腹部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本就虚弱的法师还来不及躲闪或还击,又被划伤脖颈,一道殷红的伤口出现在耳朵下方。他身子摇摇晃晃地软了下去,瘦弱小巧的身体倒在一边,干净整洁的衣服上沾满灰尘和血迹,生死未卜。

眼见队友陷入危难,布莱斯艰难迈过睡倒一地的海盗,迅速奔向红头巾,和布兰克从两侧进攻。他抽出一把小匕首扎向男人的肋部——那是他所能够到的最高的位置,布兰克则俯下身子,朝海盗头子的下半身平平挥出一剑。这家伙躲开了布兰克的攻击,但被匕首刺中了身体。

“随便伤人是不对的,”布莱斯似乎在脚下发力,像是想尽可能保持自己出手的程度,与此同时,他还试图劝说着对方,“咱们能不能放下武器,和平共处?”

海盗暴怒地晃了晃身子,把他和他的小匕首都甩了出去,可怜的半身人差点仰天摔倒。
这时,塔琳娜从楼上冲了下来,手上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刺剑,脸上的表情十分紧张:“我来帮忙了,现在怎么做?”

“集火红头巾。”布兰克侧身躲过身边一个海盗的攻击,锋利的刀刃从他鼻尖划过。
塔琳娜心领神会,飞速冲来,却没能刺中这看起来身形并不灵活的家伙。

与此同时,海盗们也聪明起来,两个人连忙跑去叫醒了自己陷入魔法睡眠的同伴。
敌人数量太多,战斗环境也太困难,让这场战斗显得异常艰难。

布莱斯躲开身旁海盗的一剑,灵活地闪身来到祇米身边,将手放在倒地的法师身上,在一阵金色的光芒中将人扶起。祇米靠着墙勉强撑起身体,摇摇头,想站直却只能一个劲儿的咳嗽。他吟唱着我听不明晰的神圣真言,缓缓从原地站起,施法的双手下再次闪烁起红色的光芒。

一团篝火出现在领头海盗和他一旁的手下脚下,并不巨大的火焰柔和地燃烧着,很快就被两人跺脚踩灭。

我用猫科动物般灵巧的动作在海盗的砍劈中翻滚躲闪,好不容易捡起了自己的武器,将眼前的家伙一脚踹开,箭芒直飞向祇米身前那高大的敌人。红头巾摇晃一下,轻轻的呻吟一声,似乎没有了之前大喊大叫的力气。塔琳娜也向他飞起一剑,却被再次躲过,对方的还击还划破了她精致的紧身皮衣。她懊恼地叫了一声,连忙闪身向后疾退数步。

“我不信你还能再躲一剑。”布兰克趁他疲于对付塔琳娜,将刺剑重重扎进他的脊背,随后一个漂亮的转身动作,一个小剑花挽过,在后者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勾勾嘴角,追着他就是又一箭。祇米背靠墙面,抬起手,勾勒出三枚闪着寒光的魔法飞镖,通通扎向他硕大的身体。

我忍着疲惫对那几乎成了筛子的家伙冷笑:“你都这样了,别打了,赶紧走吧。”

“赶紧走吧!”布莱斯附和着。

这家伙用力捂着腹部的伤口,手臂上的肌肉剧烈颤抖着,听见我们的话,他似乎有些动摇了。

布莱斯看了一眼已经被刺得半死的海盗头子,向自己眼前的海盗手下挥动匕首。匕首的锋刃划过海盗抬手抵挡的刀面,精准地刺入后者的小腹,引来一阵嗷嗷的痛呼。塔琳娜则轻盈地踏出脚步,迈向德鲁伊身后还在昏睡的海盗,手中的利剑闪着寒光,向下用力一扎,结果了这在熟睡中的生命。

而此时,木机者那只大蜘蛛似乎已经在海盗间大开杀戒了,他再次扑向一个海盗,几乎咬穿了他的身体,边咬边发出恐怖的嘶吼。他身下的人被吓坏了,飞快的挣脱出自己的身子,飞速逃离,连武器和钱袋都顾不上拿,留在了原地。

红头巾也感觉形势不对,在几个手下向我围攻过来之时朝祇米和布莱斯虚晃一刀,转身就跳起向酒馆门口冲去。但他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布兰克,连门都没够到就被这忧郁的杀手摸到了后背。

当他本能地想转身反击时,闪着寒光的刺剑已然推出,任何反抗都成了徒劳。

他被刺穿了心脏。

布兰克漠然地松开他,任他软软地倒在地上,鲜血直流。

灰黑色的斗篷再次扬起,瘦削却矫健的身影闪现在那个侥幸从蜘蛛口下逃脱的海盗,脚尖旋转,舞动的剑刃舔舐上脆弱的咽喉,终结了又一个生命。

看到剩下的海盗依然凶暴地准备向祇米发动攻击,布莱斯闪身挡在施法者身前,一边帮伙伴挡住攻击,一边出手击退围过来的敌人。

“你们老大都已经死了,咱们不要打了。”他依然在寻找斡旋的余地,“投降吧!”

“为船长和大副报仇!”海盗们并不理他,大喊着挥舞着刀剑往他头上砸来。

然而,这些人已是强弩之末,再坚定的决心都抵不过如此悬殊的实力。

几番刀光剑影,尘埃落定。

面向最后一个宁死不屈地高喊着“救赎之道就在其中”的海盗,木机者在翠绿的光芒中变回了原型。

“哼,大坏蛋!”绿色的荆棘长鞭再次出现,充满尖刺的鞭舌裹向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将其一把拉到了自己身前。

与此同时,机关人坚硬的巨拳重重砸向了他的下巴。

在一声听起来就很痛的骨头碎裂的声音中,最后一个海盗的生命也宣告终结,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在他疲软的身躯倒下之前,木机者再度抬手,在他松开武器、五指张开的手上轻拍一下,完成了一个滑稽的

击掌动作:“玩得开心,朋友!”

天哪。

此时的酒馆内一片狼藉,大多数桌椅都被砸坏了,鲜血、灰尘还有木屑到处都是,流进木头地板间的缝隙。

当然,还有一地的海盗尸体。

艾伦起身从吧台后站起,轻车熟路地拖起一个海盗的身体就向门外丢去,似乎对这种暴力事件已经见怪不怪。

“你们俩也别躲了,我知道你们头发都没掉一根。”他挥着拳头对门外喊道,“快来和我收拾收拾,今天晚上又得加班了!”

两个守卫屁颠屁颠地跑进来,开始拿着抹布擦起地上的血迹。

“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布莱斯礼貌地表示歉意。

随后我们观察了一下地上的海盗,发现一个活口也没剩下,正准备给幸存者包扎的布莱斯显得有些沮丧。祇米悻悻地从他手中夺过医疗工具,气呼呼地自己给自己包扎起来。

“那么……我们去楼上谈吧……”塔琳娜一边摸完了最后一个海盗的尸体,一边喘着粗气说。

布兰克跟上去踏上楼梯。他迅捷的动作让身后的斗篷迅速张开又合上,宛如灰黑色的羽翼。

“你到底对他们干了什么?”他疲惫的声音里带着疑惑和探究。

“呃,这个嘛……”塔琳娜犹豫一下,“我混上了他们的船,和他们一起呆了几个月。然后我觉得无聊了,就把他们船上的财宝拿走了。但是他们的船长发现了我,没办法,我只好把他打晕喽。但说实话,我只是为财。”

“打晕了?”布兰克不太相信。

“是啊。”塔琳娜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把自己搜刮来的口袋放在桌面上,贪婪地清点起来。

“可他们说要为自己的船长报仇。”布兰克说。

“报仇?可能他晕得晕死过去了?但我是有分寸的,照理来说应该不会……”

我看着她暧昧不明的表情,一边收起武器一边也找了个位置坐下:“难道船长的死另有其人?”

“我觉得这种事在海盗的圈子里也不少见。”布莱斯说。

“我只是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对你有这么大的仇恨罢了。”布兰克歪歪头,手指轻轻敲着木质桌面,“不过这和我也没关系。好了,现在该谈谈我们需要的情报了。”

一个黑乎乎的金戒指从她手中飞了出来:“你们要吗?”

布兰克漠然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塔琳娜,任由金戒指掉在地上,一直滚到墙根,看也没看。

“啊……真抱歉!”塔琳娜有些心虚地说,“那直接说正事吧……我的情报……我目击了两个杀人的地方,第一个是外城区,一家猪肉屠宰场,还有一个在下城区,一家皮革厂。在这两个地方,我亲眼见过他们杀人,而抛尸的地点,在洞见公园。”

“这个公园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是人迹罕至,还是范围巨大?为什么他们会在那里抛尸?”料理好自己伤口的祇米走了过来。

“这个公园……”塔琳娜说着,掏出一张地图,手指在上面比比划划,“它是博德之门唯一称得上环境优美的地方。那里以前是个垃圾堆,后来有一名德鲁伊不知道对那里做了什么,那些垃圾就都变成了树和花的肥料,变得挺漂亮的。但是现在,到处都是杀人犯的痕迹了。”

“而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的死状都很怪异……手腕上被刻满死亡三神的符号,头发被剃光,头顶上也被刻上了很多可怖的印记……但这个印记我以前从没见过。”塔琳娜艰难地回忆。

“问得更直接一点,你目击了杀人和抛尸,那你应该能看到行凶的人吧?”布兰克问。

“不错,我看到了。”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大家专注地望着塔琳娜,生怕会错过什么关键信息。

“行凶的人看起来风尘仆仆,和当地的平民没什么两样。”她说,“他从宽大的斗篷下掏出匕首,直接把人杀掉,带进皮革厂和屠宰场,随后都抛在洞见花园之中。”

“对了,洞见公园还真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那有一棵树,自它诞生以来就据说是一棵有着神秘预言能力的树,树上还刻着一幅画,但没有人认识它画的是什么,倒是掌管公园的德鲁伊——就是那个把垃圾场变成公园的德鲁伊,一直把那棵树当做宝一样。

“那画……大概是一个天使?或者说是长着翅膀、很高大的人形生物,拿着一把宝剑,将它插在一片火焰之中。

“那棵树现在已经有十来米高了,但我听说垃圾场刚建成的时候他就在两三天以内长成了这么高。但说到底,也没准儿是德鲁伊的伎俩罢了,我想这位机关人可能会了解一些。”

“我已经等不及想要去看看了。”木机者激动地看着地图。

“如果能遇到那位德鲁伊的话,具体的你们可以问问他,或许还能找到一些其他的线索。”塔琳娜继续道,“而那个皮革厂……”

“树上的画是地狱骑手吗?”有人问。

“地狱骑手?抱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至于皮革厂和屠宰场,我想都是一些比较危险的地方,毕竟有杀人犯在那里,恐怕是挺危险的。”

“这两个地方叫什么名字?”我慢慢思考了一下,然后问道。

“这是它们的位置。”塔琳娜在地图上指了一下,“这里是肘子屠宰场,下城区这里则是剧毒海怪皮革厂。”

“剧毒海怪……”布莱斯回忆道,“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这是个当地比较有名的皮革厂。”

“是我老板的产业。”布兰克耸耸肩。

“你老板叫什么来着?”木机者问布兰克。

“阿姆利克。”斗篷下的人回答说,“当然,更是萨拉玛拉女公爵的产业。”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猜想吗?”塔琳娜看向布莱斯,“我觉得这和贵族有关……所说的贵族就是女公爵,是吧,很危险的猜想。”

“看起来……”我顿了顿,“邪教徒,女公爵,谋杀案……这些是联系在一起的。”

“不知道,”塔琳娜把声音压得很低,“恐怕没那么简单。她为什么要屠宰这些平民呢?或许她只是提供一些场地……”

“不知道,不知道……”

Chapter6.可怜的乌龟
劇透 -   :
还没来得及向塔琳娜询问更多,就听见“通通通”的上楼声传了过来,循声望去,原来是艾伦和他的奥术傀儡。

精灵之歌的老板看起来急匆匆的,还不停地喘着粗气。

“新的谋杀案!我刚得到消息,”他气喘吁吁地说,“就在一两个小时前!洞见花园出现了一具新的尸体!”

“什么?”我站起身。

“一两个小时前?”木机者也站直身子,惊讶地回过头。

“没错,一两个小时前,是我的一位密探传来的消息。”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现场看一看,”布莱斯揉着太阳穴,看了看一旁的祇米,“但是这小少年恐怕刚才伤得很重,我们可能需要修整一下再去。”

“没关系的,”祇米却摇了摇头,“我可受过比这重得多的伤呢。”

我注意到,他的手腕还在微微地发着抖。

布莱斯放下手,看向艾伦。

“受害者是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人类女性,她的名字叫安娜丽卡,昨天才刚刚进城,其他具体的消息我还不清楚。听说她的头发被剃光了,身上、手臂上,到处都是死亡三神的符号。”艾伦很配合地继续说了下去。

“关于这个安娜丽卡……”我开口问,“她也是圣城来的人吗?”

“具体情报我还不清楚,应该,但总之就是城外进来的,也可能是外城区的人。”

“从这儿到洞见花园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路,”艾伦露出微笑,“你们其实也可以先休息一下。”

我点点头表示赞成:“毕竟要面对的很可能是极其危险的邪教徒。”

“休息一下的话,”木机者说,“我的法术能量也能得到一些恢复。”

“那我就先失陪了。”布兰克面向大家微微欠身,“今天的意外可真有点多,我得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给外头那帮难民准备食物呢。”

“再见了诸位。”他转过身,很是疲惫地看着同样疲惫的我们。

“做个好梦。”布莱斯对他笑了笑。

“祝你们好运——”瘦削的游荡者转过身,边挥手边打着哈欠走下了楼梯。

“趁这个时候,不妨跟我们讲讲之前的谋杀案吧?”我向艾伦问道。

艾伦点点头。

“大约在十天前,第一起谋杀案——”他缓了缓气,“受害者是一个名为艾多的男性,他的尸体被花园里的德鲁伊报案,但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重视。”

“但在两天后,也就是八天前的晚上,同一个地点又出现了第二次谋杀和抛尸,死状和尸体的摆放位置和艾多的一模一样。德鲁伊从那天开始就封锁了花园入口。

但又过了三天,也就是五天前,一对矮人兄妹同时死在了花园中,花园的德鲁伊对天发誓,没看到任何人出入花园。

焰拳的施法者们在树下释放了守卫刻文,海姆的牧师们也来尝试释放死者交谈,但守卫刻文完全没有生效,死者交谈——受害者的脸全都被彻底撕开了,根本无法对话。

三天前,就在焰拳和海姆教会的眼皮子底下,谋杀案又一次发生了,这一次死去的是一名提夫林。从这一天开始,整个下城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而昨天开始,又一次谋杀案发生了……”

“我目睹的谋杀案就是这一场,那是在下城区的一个暗巷,”塔琳娜接过话茬,“我刚完成了一项任务,正巧碰见了他们。”

“一个身穿罩袍,身材极为高大——大概有九尺来高的壮汉摁住了那个倒霉蛋,同时,一个身形佝偻的家伙两刀便捅死了那个受害者。”她缓缓回忆道,“那名壮汉扛着尸体就走了,我悄悄地跟了上去,他就那么光天化日把人扛进了剧毒海怪皮革厂。我想发出警告,但皮革厂附近的民众似乎都熟视无睹一般……于是我想这不是我能解决的,只能向焰拳放出消息。”

“同时,我也向灰港放出了消息。”她瞥了我们一眼,耸了耸肩。

“看起来谋杀案正在愈发频繁地发生,”木机者机械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倦,我甚至感觉到他在叹气,“可以帮我们标注一下案发地点的位置吗?”

“具体发生在哪里我并不确定,下城区很多巷子都一模一样,我只能确定行凶的人进出了剧毒海怪皮革厂,最后把尸体抛在了洞见花园。”

“我知道有句话:‘远抛近埋’,那么他们杀人的地点恐怕离洞见花园可不近。”木机者摸着一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中的小鼠,“总之我们还是先去现场看看吧,多说无用。”

“很抱歉我没法给你们提供更多帮助了,”艾伦像是有些不太高兴,“我这儿还有一地的狼藉需要打扫……只能为你们留一份夜宵了。”

“您能提供这么多信息我们已经很感谢了。”我对他说道。

木机者却笑着欢呼起来,拍了拍他那双刚把人骨头打断的大手。

“好哎,夜宵!”明明是只有来自神秘之地的德鲁伊才有的声音,此时却更像是个天真的少年,也不清楚他究竟能不能吃东西。

正如艾伦所说,洞见花园距离精灵之歌并不算太远,但博德之门有一种“不允许比孔雀大的牲畜进城”的诡异规定让我们无法骑马,此时又深夜,大概是因为最近的满城风雨,这个时间也见不到白天在路边随处可见的人力车,我们不得不步行前往。

再加上地上到处都是的水滩和粪便垃圾,实际的路途比我想象中要难上了不少,我也终于有些相信,那些没有黑暗视觉的种族走起夜路来会是多么吃力。

途径灰港,即使是黑夜,机械运作的声音依然持续不断,伴随着冲撒河冷冽的潮汐声,给博德之门死寂的夜色带来了几分生机。浓雾在港口的夜晚中弥漫,我用风吹走了一些雾气,但也仅限于街道两侧,想要远眺看一看海边依然有些不大可能,只能看到忽明忽暗的绿色灯光。

紫黑色的天空上缀着几颗星星,月亮斜斜地挂在空中,投下淡淡清辉。如果不考虑气味,白日里肮脏的街道在夜雾和黑暗的遮掩下倒也不再那么扎眼,零星的黄色和白色的灯光在沿途的小窗户里隐现,被密集房屋挤得奇形怪状的草木也显出了几分静谧。

老实说,如果不是这座城市充满罪恶,如果不是谋杀肆起闹得人心惶惶,我想博德之门的夜色也没有那么令人生厌。

走过灰港不远,一个穿着祭司服饰的人正仿佛执勤般地站在道路边,像是正在守卫街道,海姆那有着精致弧度和夸张线条的徽记印在他胸前,曳地的典雅长袍相比于焰拳那种粗糙的佣兵服装要华贵得多。

布莱斯微笑着走向前去,向他行了个礼。

那个海姆教会的家伙挺直着脊背,站着一动不动,只是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似乎这就是他对布莱斯的回礼。

布莱斯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我们,似乎是对这人的无礼感到有些尴尬。

“尊敬的先生,您好。”礼貌的微笑并没有从他脸上消失,“我们是刚来到博德之门的冒险者,请问您现在是在守卫什么东西吗?”

“海姆之眼守卫着城市的深夜与黎明。”他的声音也没有丝毫感情,宛如一块木头。

“噢……”布莱斯认真地点点头,“那您有没有听说在大约一个小时前,咱们的城市里发生了一场命案。”

他依然直视着前方,对布莱斯瞟都不瞟一眼,慢慢地说道:“每个人都有各自要维护的道途。”

“这样啊,那么,今天在您守卫的这片区域里,有什么事情或者奇怪的人吗?”对这个比木机者还要像机关人的家伙,布莱斯依然很礼貌,“当然,我们不算。”

“没有,”他这才像个人似的想了想,摸摸戴着祭司帽的脑袋,“我守卫的街道没有任何人出现。”

“好吧,叨扰您了。”

“没什么线索,”一无所获的布莱斯转身向我们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守卫什么也不知道。”

我眯起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我听不懂他刚才那种文绉绉的话,他想说的是他们每个人都守卫在不同的地方吗?”

“听起来是这样的。”布莱斯点点头。

“那么,”我道,“洞见花园那边可能也有其他的守卫,我们可以去问问那边的。”

“总而言之先往那边赶路吧,”布莱斯接着说,“碰碰运气嘛。”

“没错。”

祇米双手抱在胸前,边走边十分不屑地向后瞥了一眼:“这破守卫除了自己眼前的几条路以外什么都看不见,指不定刚才凶手就从房顶上溜过去了。”

“唔,据我所知,”我也回头看看那木鱼疙瘩,补充道,“他们这些海姆教会的家伙只关注贵族的死活,下城区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布莱斯和木机者跟着讽刺地笑了几声,无奈地摊了摊手。

一边赶路,一边谈论着博德之门的奇闻轶事和自己的经历,刚刚认识的木机者和祇米显然和我们熟稔了不少。他们一个是坐着商船从远方来寻找故事的德鲁伊,一个是外出历练寻找成长之道的小法师。

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洞见花园那精致的木拱门前是两个焰拳打扮的卫兵,并没有什么海姆的守卫。

他们手中拿着长长的刺矛,警惕地看着走来的我们,嘴里好像还嘟囔着什么。

“停下!”等我们走近,他们默契地将武器交叉着拦在门口,机械地呵斥道,“前面有谋杀案,禁止任何人通过!”

“我们正是来调查谋杀案的。”布莱斯上前解释,“姑且也算是接到焰拳委托的冒险队。”

“委托?”其中一个卫兵凶巴巴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你们有任何关于焰拳的徽记吗?好证明你们的身份。”

“这个……”布莱斯有些迟疑,回头看看我们,“我好像没有拿过哎?”

我摇摇头,一边的祇米思索着在身上摸了摸,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

那名卫兵叹了口气,摇摇头,用指节揉了揉眼皮。

“算了,我跟他们进去一趟吧。”他对自己的同伴说,“大半夜还匆忙赶到这种地方的人,除了咱们这种上夜班的倒霉蛋,也只会是冒险者和侦探了。”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道谢二人组赶紧抱起大腿。

好心的卫兵笑了笑,举着火把引着我们走进公园,布莱斯也在自己的盾牌上释放出光亮术,同银白色的月光一齐洒在周围,让沉静的花园更加明亮。

蟋蟀凄切的叫声此起彼伏,相比于肮脏的街道,花园中弥散着植物特有的怡人香气,在潮湿的夜色里混合着花粉和泥土中孢子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涌
来,像一张柔软的大网,把花园中的一切都笼罩在内。

如果说博德之门的城内城外就像两个世界,那么这里和博德之门下城区的差异则更加令人惊讶。在那种草木泥土沁人心脾的气味之网中,一切都是那样静谧安详,甚至有些失真。仿佛置身于妖精的荒野,又仿佛喝醉了一般,我看到花园中的花草树木都散发着模糊而空幻的色彩,像是被气味的魔法所包裹,悠闲而安静地睡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奥秘。

但这种神秘是令人心安的,从深水城到埃尔托瑞尔,再从埃尔托瑞尔到博德之门,一路上要么是风餐露宿的旅途劳顿,要么是面对邪魔和敌人的虚与委蛇,在这里我终于感到了一种难得的宁静,就像回到了故乡那在月色下熠熠生辉的森林。

我们安静地跟着卫兵徐步向前,惬意地欣赏着周围的美妙夜景,连原本想问出的问题都在震撼中被抛诸脑后。

这里连天上的星月都比外面更加闪耀硕大,宝钻一般点缀在夜空的幕布上,仿佛触手可及。塔琳娜说得还是太保守了,这里简直是一个世外桃源。

“他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一个苍老的叫骂声忽然从前方传来,打破了周围的沉寂,“这群大饭桶——”

——一只灰绿色的大乌龟。

乌龟的寿命总是久得惊人,但通过干瘪脸上的皱纹和龟壳上饱经风霜的纹路,不难看出这只乌龟即使是在乌龟里也算是年迈的。

他大声叫嚷着,在一幢木屋前转着圈骂骂咧咧,一副被谁气得不轻的模样。几只蟋蟀在他的大壳子上叫个不停,像是在声声附和。

“嗯?又是那些所谓的侦探还是执法者?”他直起身指指我们,将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狠狠戳了戳,“装模作样地转上一圈,看这看那,问东问西,然后任由谋杀案再次发生?”

“我的花园!我辛辛苦苦了半辈子的花园!你们这群无能的家伙!”

“我的花园啊——呜呜呜——o(╥﹏╥)o”

布莱斯见状皱了皱眉,走上前向他伸出手:“这位老先生,你的花园怎么了?”

“我的花园到处都是尸体!”乌龟大叫着回答道,“我的花园被玷污了!太痛苦了——”

布莱斯沉默片刻。

“我们是路过的冒险者,确实是想调查一下这几起杀人案,虽然我们不能保证我们比之前来的人有用,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提供一些线索。毕竟没有线索的话,我们肯定什么都做不到。”

“你们本来就什么也做不到!你们完全就不懂我为这座城市做了什么!”

“现在倒好了,你们连个破谋杀案都查获不了!”乌龟喋喋不休,根本不给布莱斯说话的机会,“最主要的是,所有尸体都堆在我的花园里了!”

“乌龟先生,”祇米突然说,“你先不要着急——这些尸体再怎么说也是优质的肥料,这么多尸体抛在这里,你这个花园肯定会越来越好看!来年的养分肯定能让你的花园再上一个台阶!这些大树肯定会长得比云还高,然后声名远扬,这不是很好嘛?”

“你!”

老乌龟慢吞吞地向祇米‘跑’了过来,那大概已经是他最快的速度了:“你这个管不住嘴巴的臭小鬼!”

“我明明在安慰你嘛!”祇米飞快地躲到木机者身后,探出一只小脑袋说道,“反正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帮你找到凶手的。”

可怜的乌龟先生跟着祇米在木机者身边绕着圈,怎么也追不上这个瘦弱的半身人少年,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只能骂骂咧咧地在原地打转。

“哈!”祇米见他不再追自己,便也停下来回头看着,“乌龟先生,您年纪大了,应该少发点脾气,不要那么急躁。瞧啊,你的花园这么美,在这里住着应该开开心心的。”

“你等着瞧——啊!o(▼皿▼メ;)o气死我啦……该死的半身人小鬼!”

“好了好了,”一旁的焰拳卫兵摊了摊手,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有什么不满请您明天再发表吧,我们还要工作呢!”

“就是就是,”祇米跳出来继续拱火,“一把年纪就别这么晚出来蹦迪了,您老人家应该早点休息!”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乌龟咆哮道,“我没见到过比你更没礼貌的小鬼了!我真是——”

他像是发脾气发得没了力气,焰拳卫兵走上去一边说着“好了”、“没事”之类的话,一边拉开木屋的门,很容易就把他推了进去。

“啊……”重重关上门,卫兵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把领子最上面的扣子扣好:“总算结束了,前面就是抛尸的现场了,我的上司正在前面勘察。”

Chapter.7 偷渡者
劇透 -   :
晚风轻拂,周围的草木翻滚起伏,宛如翠绿的田野——点缀其上的紫色和蓝色花朵也跟着轻轻摇曳,偶有一两只萤火虫从我们面前飞过。

木机者斗笠下的青灰色藤蔓也被风吹动,我这才注意到那好像就是这位机关人的头发。他将自己怀中圆滚滚的小鼠放上肩头,嘴中轻轻哼唱起一种柔和的旋律,那种调子悠扬而婉转,充满欣赏美景的喜悦,却也藏着淡淡的忧伤,仿佛在思念着同谁在一起的美好流光。

祇米也召唤出了自己的猫头鹰魔宠,不时命令着那棕灰色的小东西抓萤火虫来玩,相比于温柔稳重的半身人前辈,这还在发出一声声嬉笑的小家伙显然会是个令人头痛的存在。

花园清香的味道中忽然掺杂进一丝血腥味,向前方看去,齐整优雅的小径通向一块平整的草地,周围同样绽放着蓝色和紫色的花朵,仿佛一块毛茸茸的地毯。但就在一方本应该宜人美妙的世界里,一具尸体却横陈在草坪中央,沟壑般的巨大伤口出现在脸上,四周没有多余的血迹,但光是那面目全非的脸和画满古怪符号的皮肤和光头也已经够令人作呕了。

祇米的猫头鹰受了惊,不安地扇动着翅膀,发出“咕咕”的呜咽。半身人法师干脆抬起手臂,任由这灰色的精灵飞掠而起,找一处舒适的地方等待主人。

我四下看了看。附近也正是花园的边缘,灰色的围墙上长着一些从树上蔓延过来的常春藤,几块碎石自然地躺在墙角,上面生出一些色彩丰富的苔藓植物。原本就居住在这里的苜蓿们一丛丛围绕在旁边,没有丝毫被这可怖尸体破坏掉它们天生的美好安详。蟋蟀也依然聒噪,正相当欢快地唱着歌。

卫兵带着我们径直来到尸体附近,一旁的树木阴影下,正立着佐笛和其他几个焰拳卫兵,他们满面愁容,眉毛紧锁,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回想起艾伦和塔琳娜的描述,这一系列的谋杀的确令人毛骨悚然又无从下手,也无怪乎这些执法者会如此犯难,毕竟他们只是些满脑子都是暴力的佣兵。

塔琳娜还说了……一棵上面有画、会预言的树?我立刻看向佐笛身后的大树——那是我们进入公园后看到的第一棵树,却发现上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图画,看起来只是棵平平无奇的赤杨。

“嗨,”佐笛提声向我们致意,“看来你们是接受了我的请求,我就知道你们会帮忙。”

“呦,好久不见啊,佐笛队长。”我回应道,“我们的确如约而至地来调查谋杀案了。”

说完,我和布莱斯都对佐笛露出友好的微笑,木机者和祇米则认真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佐笛清了清嗓子。

“第一手的目击现场总是最重要的,我也才刚到这里不久,我们费了好大工夫,好说歹说,才让那个乌龟人闲下来不碍事。”他说,“死者是个普通女性……实际上,我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内容。至少在我这名粗人看来,什么也没有,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在她周围或者身上发现什么。”

木机者自告奋勇:“那就让我来试一试吧。”

他在尸体前蹲下身,有模有样地抬起乌木色的大手,闭上了眼睛。他肩上的小鼠显然很害怕被弄掉,手忙脚乱地爬回他的领口内去了。淡淡的绿光泛起,包裹着面目全非的尸体,发出“嗡嗡”的轻响。

“不用了机关人,我们刚才已经试过了。”佐笛意识到了德鲁伊的意图,伸手制止道,“这周围没有一丁点儿魔法的痕迹。”

木机者挠了挠头,收回了绿光。

“哦?没有魔法效应?”祇米喃喃道,“花园的德鲁伊又没见过有人出入,那么……”

他说着神情严肃地离开大个子身边,快步走到花园的围墙边,一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一边不停点着头,像是在肯定着自己的什么想法。布莱斯冲我递了个眼色——十几天的配合让我们能够很快了解对方的意图,于是我们也开始分头细细搜索起一旁的灌木花草来。

“嘿伙计们,”负责观察尸体的德鲁伊忽然有了发现,“你们来看尸体下面那个是什么?”

“有发现?”我将注意力从墙壁边缘的灌木上移开,走到木机者身边。

布莱斯没有吭声,但凑过去的动作却比我还快,低头观察起那摊液体来。

“木灰……石灰……一种碱性溶液。”布莱斯用一根树枝蘸了一点液体,放到鼻尖轻轻闻着,然后说道。

我接过树枝,也闻了闻,浓郁而刺鼻的化学气味扑面而来,冲入鼻腔。

“天呐,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啊?尸体上怎么会有这个?”我立马丢开树枝,捂着鼻子感叹道,看向布莱斯。

布莱斯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忍着恶心将目光投向那具尸体,只见那满身惨白的皮肤黏腻而潮湿,除了各种诡异符号外,还有几处灼伤的痕迹。

“她……”连木机者都有些难以接受,“她不会在这种东西里面泡过吧?”

他伸出乌木大手,一点点翻转着尸体,艰难地观察着这饱受折磨的身躯。

慢慢地,尸体赤裸肮脏的脊背完全露出,交错的伤口和尘土中,仿佛有一行字在其中隐现。

……预言……于吾身

那是……邪魔的语言?!

我眯起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惊呼出来。

不再避讳尸体的肮脏,我直接蹲下身,一把推开两旁正查看尸体的木机者和布莱斯,用手掌将这可怜女人背上黏糊糊的污渍抹去,定睛再看那行字。圣武士和德鲁伊显然被我的突然插入吓了一跳,投来责备的目光。

这次我看清楚了。

血之预言将现于吾身

这罪恶的语言,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更不会认错。

“血之预言……将现于吾身……”我没在乎伙伴们的眼神,压下巨大的震惊,缓缓念出这句话。

“那是什么意思?”木机者提声问道,“噢,她要变身了吗?”

“其他尸体上也有类似的话吗?”布莱斯立刻反应过来,阴郁地看向佐笛。

“话?你是说她背上的道东西吗?这是语言吗?如果是的话,我们这儿可没人认识这种语言。”听到布莱斯的询问,佐笛走过来,低头瞧了瞧我指着的字。

“是我的话,就会把它当成折磨手段留下的普通伤疤,毕竟歪歪扭扭的,还没死亡三神的符号一半醒目。所以其它的尸体……我们没有留意。”

我抬起头,严肃地提醒他:“这是炼狱语,‘血之预言将现于吾身’,恐怕和什么邪教徒的恐怖仪式有关。”

“可是……死亡三神和炼狱也不沾边吧?”佐笛皱起眉头。

“但……”

“喂,你们快来看!”祇米的声音从墙边传来。

循声望去,总是一脸无所谓的少年此时正眉头紧皱:“这通行证……”

通行证?

我们三个连忙围了上去,看着祇米手中沾了不少血渍和灰尘的泛黄纸张。这的确是一份准许入城的文件,而右下角署名的徽记——虽然很陌生,但那火焰中的拳头在博德之门可不会有人不认识。

“焰拳的通行证?这可有意思了。”我说道,“大胆猜测一下,朋友们。之前布兰克说过他的老板希望他能将外城区的人偷渡进来,那么我想他一定不会只找了布兰克一个人来办这种事。”

伙伴们看着我,一言不发。

“外城区,偷渡,可疑的通行证……这有没有可能是一系列有目的性的,将城外人运进来杀掉的连环作案?”我继续说道。

这一次,受到审视的人是佐笛。

“这个徽记还真是我们焰拳的,还是事务官的,看起来不像是仿造的。”佐笛接过我向他递去的通行证,“当然……只是看起来。我会去翻翻焰拳登记在册的名单,看看上面有没有这位小姐。”

“还有什么别的线索吗?”佐笛收好通行证,看着我们。

“别的线索……”祇米若有所思,“我是在墙高处发现这张通行证的,这东西应该能够说明尸体是怎么到这里的——墙外,推测都不用推测——焰拳在墙的另一边发现过什么吗?”

“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派卫兵围着花园外墙巡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一时间,我有些怀疑博德之门的两大军事力量,焰拳和海姆——到底是谁的视力更好一些。

我咳嗽一声,捋起袖口,走到围墙下。

墙上除了柔软的常春藤和薄薄的露水,并没有其他东西。这墙并不高,我轻轻一跃,一手扒住墙檐,轻轻用力就翻了上去。但墙的另一边并不是平坦的道路,而是几从看起来就不太干净的灌木,在颜色中含糊不清,像两团巨大的毛球,不远处有一个弯道,拐过去就是铺着石板的街道。另一个世界的气息骤然涌来,充斥着垃圾和下水道的味道令刚才还沉浸在花草芳香中的我恶心不已。

从圣城一路赶过来连澡都没洗过就又要到这种地方来侦查吗……我有些犹豫。但想了想也只好擦擦沾满灰尘的脸,取下装饰着乐器与玫瑰纹样的弓箭。

“这种脏活累活还是让魔宠来干吧。”祇米忽然叫住我,说道,“正好它的体型也很小,做这种事情也挺方便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如释重负地背回武器,从墙上跃回花园内。

“我看到了很大的脚印……怎么说呢?兴许是一个有一双大脚的男性。”和魔宠共享视觉的祇米托着下巴说道,“足迹很凌乱,但我觉得这就是抛尸人的脚印,好像向南走了。”

“想要追查的话,我们可以顺着足迹一路追到底?”他接着说。

“南边?那边可是剧毒海怪啊。”木机者有些迟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看到的足迹是属于人类还是更大的类人生物?你能分辨出来吗?”

“我不能确定他具体是什么生物,但他绝对不矮,可能有9尺或者10尺那么高,如果是人的话,一定是个极为高大的壮汉。”祇米说道,“脚印很新鲜,我猜是半天之前的,更有可能是三到六小时之内的。”

“而且脚印来时深去时浅,”熊孩子正经起来的时候要比想象中靠谱得多,眼睛里闪烁的睿智火光透露出半身人此时分析的认真与专注,“基本错不了了,这印证了我的猜想,尸体就是这样被这个高大的家伙抛进来的。”

“这个女人也是从城外来的,”佐笛冲祇米点点头,然后看向我和布莱斯,“你们对她有印象吗?”

“我没见过有谁像她的。”布莱斯认真道。

“就算见过可能也根本认不出来,”我抬起头说,“很难辨认。尸体被毁坏成这样,脸上一团模糊,连头发都没有……事实上,我还以为能从你们这里了解她有没有朋友家人之类的。”

佐笛挠挠脑袋,靠上背后的大树。并不算十分粗大的树干被撞得一震,沙沙地抖落下几片叶子,几只藏身在树叶间的萤火虫从中飞出。

“不知道,城外一天进来的人那么多,我们可记不住那么多人。”

“我会把这份文件带去总部,核对一下它是不是伪造的。”他正色道,视线在我们之间来回游移,“如果是伪造的……我可不知道博德之门哪里有伪造的业务。”

“哦对了,你们见过塔琳娜吧?”他忽然一拍脑门,“她对这方面的消息应该比较灵通。”

“见过了,但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尝试追寻一下这条足迹。”祇米回答,“再在这里空谈,恐怕这些坏蛋要跑远了。”

木机者思索片刻,把拳头放到嘴边,咳嗽一声,赞同道:“从追踪的角度来看,时间越久,越难追踪。所以——伙计们,上路吧。”

正准备动身,两个卓尔精灵突然出现,让我小小吃了一惊。

大概是刚才过于专注,根本没有注意——他们正拉着一辆厚重肮脏、粘着厚厚灰尘的棺材车,后面还慢慢悠悠地跟着一个月精灵。那个月精灵双手抱胸站在几米远处,看着丝状惨烈的尸体皱了皱眉。

我以前只见过一两个卓尔,月精灵倒是从未遇到过。让我更为惊讶的正是如此,在博德之门,你竟能遇到一位月精灵,还是个拉尸体的月精灵!

雪花石膏般光洁的皮肤、黑色的头发、蓝中带金的眼睛——这位遗忘国度的高等精灵在月色的照耀下就像是一尊古老的雕塑。

而再往后——自然是声声把这位高等精灵连着焰拳和我们一起咒骂的老乌龟了。

见到他们过来,佐笛皱皱眉,然后从树上直起身子:“麻烦你们半夜出车了。”

我们也迅速给棺材车让出一条道路。

趁两个卓尔整理尸体的空当,我接近向那个月精灵。

“您好,”我微笑着冲他点头致意,然后将目光投向身后,认真地问道,“请问你们是运送了很多被谋杀的尸体吗?”

“准确地说,这几天在博德之门的被谋杀的尸体全是我们给运送的。”他的声音低沉却柔顺,“算不上很多,但也绝对不少。”

我又向他走近一步。

“那除了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我流露出探求的目光,“这些尸体有其他异常之处吗?”

“呃,抱歉,我并没有注意过这些东西,”他看看我,冷淡地说道,“我只负责运送尸体。”

“噢,这样啊,”我有些沮丧,“那你们会把这些尸体运到哪里呢?”

他审慎地看了看我们,又看了一眼佐笛,思考了一下才说道:“那些有名有姓的,我们会送到外城区的公墓中,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会送到受难神龛,但有一具尸体被临港医院订购了。”

“好的,谢谢你的告知。”没有了其他疑问,我向他感谢道,“你们继续忙吧。”

“唉,比起你们这些短命种,”月精灵没由来地感慨了一句,“精灵唯一方便的就是不怎么需要睡眠……”

说完,他对尸体施加了一个遗体防腐,伸着指头指挥着两个卓尔将尸体装上车。他们在尸体上盖了一层破破烂烂的脏布,但尺寸并不够,伤痕累累的头顶和手腕露了出来,宛如恶魔暴虐的杰作。

我叹了一口气,仔细瞧了瞧那些刻上皮肤的印记,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Chapter.8 可怜的乌龟和他的树
劇透 -   :
“对了,你们还记得大德鲁伊的印记吗?走之前我想先去看看。”木机者忽然有些激动地说。

“……你是说那棵会预言的树对吗?那棵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佐笛眨眨眼,倒是很热心地指了指东南边,“它在外面,有点远,而且通向那里的路被德鲁伊锁起来了,要不你们去问问他?”

“那我们去找德鲁伊问问好了。”我点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提醒道:“对了,佐笛队长,您在核对这份通行证的时候还请麻烦回避一下您的事务官。”

“我的事务官?”佐笛一脸问号,但还是表示了同意,“那……好吧,我会留意的,如果你觉得应该这样的话。”

“那么,”木机者问道,“请问当地的德鲁伊一般住在什么地方?”

佐笛脸上的问号更多了,顺便还挠了挠头。

“啊,”木机者这才似有所悟地道,“刚才那位乌龟人就是吗……”

“没错。”佐笛说。

“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我说着,转身跟着木机者朝老乌龟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那只乌龟大概又被推回了屋里一次,之前他骂运尸精灵时声音还清晰得让我以为他追了过来。

“倒霉死啦!”此时的乌龟在他的小屋里呻吟着骂街,“遇到这帮大饭桶,我真是……他们是瞎子吗?是聋子吗?查了那么多天死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了!”

他骂着天,骂着地,骂着焰拳,骂着那三只精灵,也骂着我们,苍老的声音里爆发出阵阵怒意。

“您好,老先生。”木机者友好地敲敲门。

“我不好!花园更不好!”

木机者红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其实我也是一名德鲁伊,”机关人平静地解释道,“来自翠绿闲庭。”

老乌龟没答话。

“说不定我能帮帮你?”

“帮我?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乌龟的语气里的怒意依然十分明显,“要我说就应该把整个花园都封闭起来!”

木机者顺着他的话说道:“就是!我都想抽那群焰拳两藤鞭了!”

看着这随机应变相当丝滑流畅的机关人,再想想之前的海姆守卫,脊背上窜过的一股凉意让我不由感叹这世界的奇异。

“就该狠狠揍他们一顿!”乌龟恶狠狠地说着,但已经不再大喊大叫了,“说得太对了!”

他忽然推开了门,带着香味的木门差点撞上木机者的大斗笠。

“嗯?怎么是你?还有你们?”看到眼前的一行人,乌龟又咆哮起来,“你是德鲁伊么你?怎么长这么个怪模样!”

等他又巴拉巴拉地发表完一通感慨后,木机者拈起自己斗笠下的藤蔓头发让他看了看:“我正是一个德鲁伊,先生。”

“呃……”乌龟看着他,眼神一点也不友好,“真奇怪。”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也可以释放一个一环法术来证明。”机关人认真地说。

“得了得了,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吧?”乌龟凶巴巴地说道。

“是这样的,”木机者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并不介意老乌龟态度的恶劣,“我们想去看一下南边的预言树和印记。”

乌龟一言不发,目光阴沉地打量着我们。

“是观摩,先生,”德鲁伊清清喉咙,“我们想去观摩一下,是吧朋友们?”

身后的几人配合地点点头,模样——至少是装得相当乖巧。

“那有什么可观摩的?你们要去观摩什么?”乌龟终于开口道,“我可从来不让别人看那棵树。”

“如果不能看也没关系的,这只是我作为一个德鲁伊的好奇。”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乌龟的语气柔和下来。

然后他又突然开始暴躁地大吼大叫,但使用的语言我并不知晓。

木机者迅速回应,嘴巴里也冒出一连串陌生的语言。

就这样,我们看着一个年迈的乌龟人和一个高大的机关人身体并着身体向前走着,你一句我一句地叫出些粗糙的让人听不懂的话,两个差异巨大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花园一处绿意盎然的拱门后。

“快跟上。”布莱斯连忙提醒。

我和祇米这才反应过来,快步跟着那两个家伙钻进拱门之后。好在他们交相辉映的声音高亢嘹亮,虽然落下了一段距离,但说话声之大我们循着声音就可以跟上他们的脚步。

终于,我们在一棵相当高大粗壮的参天巨木前看到那了两个一见如故的德鲁伊。

“……一棵普普通通的树罢了。”乌龟正在说话,像是对木机者的好奇心十分费解。

木机者并不死心,小心地在树周围走动,观察着什么。

忽然,不知道他触发了什么东西,他眼前的树皮忽然发出一声脆响,然后一片一片脱落了下来,露出的淡黄色树芯勾勒出一位长着翅膀的人形生物,正将一把沾满火焰的剑插向地面——那也正是塔琳娜曾向我们描述过的。

“天哪!”木机者低声惊叹,“老先生,这是正常的吗?”

乌龟点了点头。

“从几十年前,我种下它时它就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预言吗?”布莱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请问,”我跟着问道,“您能看懂他这上面所形成的图像吗?”

乌龟人不说话,默默把脑袋缩进壳里,像是不高兴似的把身体转向另一边。

见引路人不愿说话,木机者谨慎地将手伸向树身,仿佛想要从中体会更多德鲁伊的奥秘。

“别碰它!”乌龟“噌”的一下把刚缩回去的脑袋又伸了出来,龇牙咧嘴地大喊,“别碰我的树!别碰花园!别碰任何东西!”

“好的,当然没问题。”木机者连忙收回手,礼貌地应道,随即他又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对着大树说了些什么。

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当然,只是根据我在这么短时间内对机关人面部表情的那些可怜的了解。

“对了,”我再次礼貌地问道,“您知道最近圣城陷落的事情吗?”

“圣城陷落?不知道——”

“我一直在花园里,哪都没去过。”

“我也不在乎什么圣城不圣城的,我只在乎我的花园。”

“非常冒昧,但我觉得我还是要说,”我指了指大树上的图画,“我听人说过,您的树好像具有预言能力,它产生出了这样的图画,应该是感觉到了什么,或者是您的花园——这片土地感觉到了什么。”

“我是在大概四十年前种下的这棵树,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它的起源……但我可以告诉你,从种下的第一天开始,这棵树上就有这幅画——从来就是这幅画。”

“一直没变……”木机者也很惊奇。

不等木机者问完,年迈的德鲁伊就不耐地敲起了拐杖,回答道;“一直没变过。”

“好了?这棵树就是这样,还有什么话要问嘛?”

“嗯,倒是没有了,”木机者想了想,“只是,圣城陷到了地下……”

“陷到地下?进入幽暗地域了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这之间会有什么联系?而且你看,这些杀人犯明明可以把尸体扔到别的地方,还不容易被发现,为什么非要费那么大劲往你这里扔?我觉得他们就是想亵渎你的花园。”

“我觉得这很重要。”木机者继续说道,“他们有和你提过尸体上刻着炼狱语吗?”

“没有,”乌龟面无表情,干巴巴地说,“他们没和我提过任何关于尸体的事。当然,我也懒得操这个闲心。我只希望他们赶快赶快赶快把谋杀案给侦破出来。”

“总之”木机者将一只手伸进斗篷,看看一旁的大树,“一定要守护好这里。”

“伙计们,”机关人接着说道,“那我们……准备上路咯?”

“没问题!”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乌龟身后的祇米点点头,伸出白净的小手在干燥的龟壳上“邦”地敲了一下,坏笑一声扭头就跑。

“喂!又是你这个半身人臭小鬼!”可怜的老乌龟几乎蹦了起来。

他转过身,再次尝试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去追那狡猾的小鬼头,但当然只是徒劳。他圆圆的布满皱纹的小脑袋在踉跄中一晃一晃的,乌黑的圆眼睛里都是老人家被戏弄的愤慨。

“小孩子不懂事敲着玩的,您别介意……”木机者安抚道,“我就也先走了。”

机关人也走得飞快。

正当我和布莱斯还在疑惑他为什么走得如此匆忙的时候,一阵特属于机械的独特笑声从他离开的方向传了过来。

乌龟再次被气了个半死,但除了在原地敲杖杖转圈圈,他也干不了别的什么了。

天哪。

Chapter.9 暗夜追踪
劇透 -   :
好的侦探是不会只凭足迹寻找嫌疑人的,就像好的猎手不会只依靠一种武器来打猎,好的渔夫也不会只带一种鱼饵。

当然了,如果你是个只会跟着脚印跑的半吊子侦探,而脚印又恰好在半路消失,那你可只能祈祷自己有个好运气了。

眼下,工具人小队的情况就是如此,足迹越来越浅,最终在半道消失,几个人只好尴尬地面面相觑。

“那群眼神儿不好的海姆守卫不是说他们都有‘各自的道途’吗?”祇米率先说道,“找一个问问好了。”

于是我们将目光投向大路,灯光相对充足的路旁,不难发现确实有个身材健硕的海姆守卫。和之前遇到的那个一样,这家伙同样像块木头似的站在那里,目光笔直地望着前方,投向远处一无所有的黑暗。在他的胸前,海姆那银色的徽记在暗夜中闪闪发光。

“您好,请问您见过一个大个子壮汉来过这附近吗?有看到他朝哪个方向走了吗?”祇米上前问道,“时间大概是三四个小时前。”

和之前那个守卫一样,这一个也是对祇米视若无睹。

但他回答了祇米,并抬手朝西边指去:“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让我看得更清楚。”

我望过去,黑暗吞没了世界的颜色,只有黑白的房屋自道路两旁延伸过去,然后……就只是浓浓夜雾弥散的大海了。

“你这说的可不太对吧?”祇米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凶手离开的方向上,“不是应该用黑色的眼睛来寻找光明吗?”

守卫哼了一声,显然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好吧,谢谢您,不爱好好说话的守卫大叔。”

阵阵涛声回荡在浓雾中,我用力眨眨眼睛,依然看不清几步远外的木机者。

这些夜雾显然比之前更加浓了,可恶,什么都看不见,还怎么找凶手?

咸腥的海风阵阵吹拂,把冲撒河的潮气也裹挟而来。这种咸涩的湿润给人的感觉不是清爽,而是种掉进污水池的黏腻。

对我们这些血肉生灵倒是还好,木机者可受不了了。

“啊……伙计们,我觉得我要生锈了……”机关人呻吟起来,“咳咳,我要……生锈了……”

好嘛,原来他不是木头做的。

祇米低声对肩头的猫头鹰说了什么,随后,那只灰褐的魔宠尖啸一声,振翅飞向空中,很快就消失在了雾里。

“雾太大了,”小法师目光灼灼,似乎是在用猫头鹰的眼睛俯瞰着港口,“看不清楚,这下可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糟了。”我转身看看同伴们,希望谁能在这时候有个想法。

看到费尽力气找到的线索就这样断掉了,大家都有些不甘心,依然还徒劳急切地尝试着能不能从雾里看到什么。

“要不……我们去剧毒海怪皮革厂看看?”过了一会儿,布莱斯提议道,“毕竟塔琳娜见过凶手从那里进出。”

木机者点点头,我听见他脖子上零件吱吱作响的声音:“去那里看看吧……反正只要离开这儿就行……”

又是一路摸黑的艰难,但至少皮革厂门口还有几盏路灯。

发光浆果般黯淡的灯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年没有人清理灰尘——其实我甚至不确定那灯光是不是什么魔法效应造成的——那种苍白的光在黑暗中无力地伸展着,像一层薄纱披在我们身上。

剧毒海怪的样子并不令人意外。沾满污渍的屋檐,长长一排灰白色外墙有些泛黑,蓝色涂料沾染在上面,墙根的油漆和门上的木条有几处因水汽造成的腐烂。

这里很怪,非常怪。

周围依然静得出奇。

与无人的内陆街道不同,零星有几个平民模样的行人。但看到我们,他们一言不发,连窃窃私语都没有便很快离开了。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这里变得更加寂静。

皮革厂几扇门都紧锁着,窗户也关得严丝合缝。地面上倒是相当干净,青色的小石板铺得整整齐齐,没有脚印和血迹,也没有其他任何可疑的痕迹。

怎么可能?

我蹲下身,用手指触碰着地面想要试试能不能发现什么,冰冷的寒意令我打了个冷战。用指节敲一敲,回应的声音似乎有些空洞。

“不必这样,伊洛希。”小法师吹了个口哨,猫头鹰不知从何处飞来,落上他的手臂,“脏活累活嘛……交给魔宠就好了啊。”

“有个小魔宠可真好啊!”我感慨一声,站起身。

火光再次自祇米眼底闪烁,他摸摸猫头鹰的脑袋,挠了挠它的脖子,然后命令它去检查皮革厂前的地板。

小东西在光秃秃的石板地上跳来跳去,东啄西瞧,甚至用爪子在长满苔藓的墙根上扒拉了几下。

“看来没什么异常。”最终,祇米有些遗憾地说。

“门口也没有吗?”

“没有。”祇米顿了顿,“不过侧面那两扇小门好像有点漏风,可以偷看一下?”

我们凑过去。

扒着门缝,在我偷看的那扇门里,可以看到里面有几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其中一张上放着一盏小蜡烛,而地上则是些肮脏的、沾满灰尘的皮革,似乎是羊或者牛的。在这些皮子上,是一些同样浑身肮脏的人,他们面露悲戚,横七竖八地睡着,让人想起养殖场中不见天日的牲畜。当然,他们可比牲畜瘦弱得多。

看起来是工人的宿舍。

灯光照射在门上位置,刚好有一处细小的裂缝。祇米扬扬手,猫头鹰在地上收起翅膀,小小的身体从门的裂口处挤了进去。

祇米一边低声呢喃着什么,一边伸手在黯淡的光线中做着什么手势,甚至还发出了几声感叹和咒骂。

“这两间屋子是通着的。”

“尘土……杂物……”祇米脸色有点难看,手握拳头,双眼眯着,像是在竭力忍受着什么,“还有……咳咳……难闻的气味。”

“都是些差不多的女人,脏兮兮的,身上有伤……胸前,手腕上……不像是被人打的,难道是在自残?头上!头上也有被刀划过的痕迹。啊……有点瘆人啊……”

“不会是炼狱语吧?”木机者问道。

“炼狱语那么复杂,这只是一两道刀痕,除非是笔画。”

祇米揉着下巴:“这些人……你们觉得她们有问题吗?我们还要不要进行进一步调查?”

“我觉得,”布莱斯犹豫着说出自己的观点,“他们更像是受害者。”

“这并不难猜。”我说道,“但问题的关键是他们是被迫住在这里受折磨的,还是出于自愿,最坏的可能性——他们的精神状态有没有已经出了问题,像那些邪教徒一样,彻底成了疯子?”

“所以……我觉得不妨先让我们的德鲁伊朋友找一只小老鼠来问问?这地方老鼠大概一抓一大把吧。”

“看我的吧。”机关人笑了起来, “我早发现它了。”

他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掏出一小块面包。

“想吃东西吗?”木机者一边晃着手里的面包,一边对着身后的灌木丛柔柔地说着,“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是朋友。”

“吃吃,食物,食物……”果然有一只小老鼠被散发着香味的面包所吸引,急急地从灌木中钻出来,“吃吃……♡”

“你好,食物交换信息。”

德鲁伊蹲下身,灰绿色的光芒从他身上泛起。

“食物吃吃——食物吃!♡”小老鼠扒拉着木机者的大手,抓着他的手指,想要去咬放在掌心的面包块。

木机者闻言,直接将面包块收回了口袋,看来是个老司机了。

“不——食物食物!没有食物可怎么吃啊?(ʘ̥∧ʘ̥)”

“房子里面有人类吗?”

机关人德鲁伊向小老鼠做了个鬼脸,扔给它一小团面包屑,后者狼吞虎咽地吃光了。

“有,有,有臭人!不想进房子,房子里臭!”它围着木机者转着圈,想要更多的食物。

木机者又给了它一小块:“有比人更大的人吗?”

“没去过,房子里臭!不去,不去!”

木机者紧紧盯着它的眼睛:“有比人更大的人出来过吗?”

“没去过,没进过房子!房子臭,房子臭!”小老鼠用细细的声音尖叫着,那两只爪子抬得老高,“房子不舒服!”

“连老鼠都觉得这里臭。”木机者把剩下的面包都放到了地上,任小老鼠大快朵颐,然后起身扫视着皮革厂那一排破旧而结实的房子,“看来可能还真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在里面。布莱斯,我觉得你可以侦测一下看看?”

圣武士点点头,走到一扇门边,观察了一下周围,紧接着,金色的流光自他棕色的眼睛里汹涌而出,进而包裹了他的全身。

过了一会儿,光芒黯下,布莱斯说道:“在我能感知到的范围内,似乎并没有那些不洁的生……”

他没说完,就忽然捂着鼻子从门边退开了:“这里面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木机者抢先凑上去,趴在门边窗边嗅了半天。

“什么味道也没有啊。”他挠挠头。

“没有鼻子,就别难为自己了。”祇米拍了拍他的手臂。

“布莱斯,你闻到什么味道了?”机关人有些惆怅地求救,“是不是和尸体上的液体有关?”

布莱斯像是硬着头皮似的,再次走上前,在门边嗅了嗅。

“呃啊……又酸又苦——”圣武士一边拧巴着鼻子,一边说,“和尸体上液体的味道不太一样,但很像。看来我们猜对了。”

“伙计们,你们有谁懂些制革吗?”木机者问道,“或许会对这味道更熟悉一点?”

我和祇米站在他们身后,非常整齐地摇了摇头。

木机者愣了愣,机械运转的齿轮声在他体内响起:“没有吗?那接下来就是怎么攻坚的问题了。”

相当有压力的时刻。

“等等!”布莱斯忽然有些惊讶地说道,“里面好像有人在哭——你们觉得我们要不要先试试和这些人接触一下?”

大伙安静下来。

幽暗中,好像真的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从房间内飘出。

“我觉得我们可以不那么直接地——比如假装成送食物的人?”我提议。

“可我们里面奇形怪状的种族也太多了……”祇米说。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她们的精神状态……”我下意识地转起了匕首,“如果她们可以理智地向我们寻求帮助是再好不过的了,就怕她们已经……”

“如果他们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布莱斯理智的分析声从前头传来,“假装成干什么的好像都没用。”

“不行,我受不了了,太难闻了。”他捂着鼻子退到我们身边,留木机者一人在门口趴着,“我的想法是,既然里面有人在哭,那我们可以小声敲敲门,看能不能把醒着的人……”

“祇米的魔宠!”德鲁伊灵光乍现,“可以让魔宠故意被他们发现,看看他们对闯入者态度如何。”

布莱斯比较认同地点头说道:“也是个办法。”

“那么,”法师将一只手抬起,五指轻动,像是准备操控着什么,目光再次穿透了墙壁,“你们需要魔宠怎么做呢?”

“找一个醒着的人,落在他身边,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法师犹豫了一下。

“嗯……我是这样想的,”像是对自己的决断有些不太确定,祇米的语气有些迟疑,“可以让魔宠在里面制造一些动静,比如抓老鼠……虽然里面可能没有老鼠……总之这样就可以既被发现又不让人觉得奇怪了。”

“我认为我们不宜和太多的人发生接触。”圣武士正色道,“虽然我相信她们都是受害者,但受害者和受害者的想法可不一定一样,有些人可能会愿意和我们分享一些信息,但有些人可就不一定了……

如果叫醒了所有人,即使有人想说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可能也不敢开口。所以我认为最好的选择就是找一两个醒着的人,或者是叫醒一两个,而不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聚上来争先恐后地向我们提供线索这种事,我想可能过于乐观了。”

祇米摸起下巴,布莱斯指出的问题正中要害。

“没错。”我用一种稍显缓和的语气说道,“不是说有哭声吗?可以去看看那个在哭的人?”

祇米点点头,然后转身紧盯墙壁。

“那就让我们来看看那个哭哭啼啼的可怜职工吧……”半身人少年缓缓抬手,动作竟如同一个魔力深厚的大法师。

“天哪!这个人的牙齿怎么是蓝色的……”

“这女人捂着头,一直在说头痛……”祇米继续说道,一边揉了揉太阳穴。

像是从没见过这样阴森可怖的场面,小法师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控制魔宠的手也攥成了拳头。

潮湿的风从远处吹了过来,吹进木门的缝隙,在吱吱呀呀的细微响声里,让门内昏黄的灯光变得忽明忽暗。

我低声诅咒了几声。

这座可怕的城市,这个可怕的地方……真是场令人绝望的旅行。

“我们现在要去联系焰拳吗……”木机者清清嗓子,“还是说直接行动……”

“爷……几位爷这是……来做什么的呀?”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道路的阴影中传来,语气十分低微,“你们好像在这里很久了……”

警觉地转身望去,是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

看到我们审视的目光,男人紧张地理了理领口,往身后的阴影里缩了缩。他看起来有些害怕,像个路过的普通平民,但在这个时间,相比于之前那几个直接就离开的人,他显然是有些与众不同了。

“我们是上面儿派来的,”祇米转过身,傲慢地望着那个男人,“视察工作,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几位爷请吧……”他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

博德之门的贵族们向来愚蠢又暴躁,也从来不把底层人的命当回事,虽然这座城市可以说是从上到下根本没有什么好人,但从古至今,这些暴力和恶劣的源头总是该让人深思的。

“我就只是个路过的……”男人一边怯生生地说着一边准备溜走。

“回来!”我叫住他,“没让你走你走什么啊?”

“爷,爷……”男人的表情看起来几乎要哭了,“您要干什么呀?”

我摆出一副臭脸。

“你没事儿过来问我们是谁,”我问,“总有个理由吧?”

男人胆怯地看了我一眼。我试图从他的眼睛和表情里找到某些诡诈和可疑,却一无所获。照理说普通路人既然见过皮革厂可疑的动静,就应该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对我们敬而远之。而这个男人,尽管他的衣着表现都再平常不过,主动过来问一句就走未免也太令人起疑。

所以,以我在竖琴手这两三个月学到的经验来看,绝不能让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就这样走掉。

“我……我起夜……来这儿转一圈……”他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我我……我保证!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你是这儿的工人吗?”我对他冷笑。

他犹豫了一下。

夜风吹来,他单薄的身形立在风里,显得有些无助。

“我不是工人,我只是这附近的流浪汉……捡垃圾的。”

“可能有些事情要问你了。”机关人德鲁伊朝他伸出手,掌心中赫然放着五枚闪闪发亮的银币。

在博德之门的下城区,在这些终日靠拾荒、盗窃或是做脏活为生的人中,银币也算得上是相当稀罕的了。

德鲁伊抖了抖手掌,银币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与此同时,我全神贯注地望着那个所谓的流浪汉。他似乎有些畸形,右肩比左肩稍高一些,鼻子细长,嘴唇肥厚,牙齿坏了一大半,下颚和脸颊上生着杂乱的毛发,眉眼里的贪婪逐渐盖住了胆怯……

博德之门,这就是博德之门芸芸众生的典型写照。

“啊,爷,您……您给我的吗?”

“那得看你能说出来什么话了——当然,不要说我想听的,说真话。”

“您几位尽管问!”他点点头,两眼放光,“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说!”

“前面几个屋子是干嘛的?”

他谄媚地笑着:“这些都是老爷们的产业……是制革的,味道不好闻,里面还有好多污水……”

他沉默一下,用更加谄媚的笑容看着木机者,两只手抓在一起不停搓着:“爷,我的回答行吗?”

木机者摇摇头,但还是将一枚银币给了这个男人。

“你在这附近有没有见到过非常壮实的生物?”布莱斯问,“明显比正常人类高一大截的那种。”

“壮实的生物?”男人仰起头做出思考的模样,好像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我们,“爷……你们不是来视察的吗?”

我把刚收回鞘的匕首拔出了一截,眯起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啊不……我见过见过……那家伙最近老来厂里!”

“他长什么样子?是什么种族?”

“样子就是普通人啊……种,种族是什么呀?”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见……”他怯怯地说,“大概三四天前吧?我不常来这边……我就是个捡垃圾的……”

“他有什么特征吗?比如肤色之类的。”我靠上一旁的路灯。

风依然在刮,木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相当突兀。

“啊……他挺高挺大的,但脸上有一道很可怕的疤。”

“你和你的朋友们都不认识他,”我问,“是这样吧?”

“不认识不认识,”他飞快地回答,“老爷们的事我们可不敢瞎掺和……”

“你对这里的工人了解多少?”我装作没看到他那副可怜的神情,继续不带感情地问道,“就是住在这些宿舍里的人。”

“她们都是些工钱最便宜的家伙……”他垂着眼皮嘟哝着,“白天工作,晚上睡在这里。”

“他说的似乎不假,”布莱斯凑到我身边说,“看来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流浪汉。”

“爷,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那看来也问不出再多东西了。”我不自觉地对这副卑贱的嘴脸发出一声冷笑,“让他走吧。”

“那么这另外四枚硬币也是你的了,”德鲁伊的笑容就友善多了,“记住,我们没来过。”

“没来过没来过……谢谢几位爷!那……我就先走了?”

“走吧走吧,”布莱斯和善地摆了摆手,“记得不要多嘴。”

半身人圣武士嘴角上扬,棕色的眼睛里却充满了面对棘手问题产生的愁意。

“不多嘴!一定不多嘴!”他一把抓过木机者手中的银币,猥琐的身形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布莱斯整理着自己的腰带和肩带,似乎是在调整着武器的位置。

“我们现在至少可以确定,那个大家伙就在这里。”

“如果刚才那个流浪汉说的不假,”德鲁伊双手抱在胸前,“这个家伙应该是经常来,而不是一定在这里,不过来的频率肯定比他看到的要多。”

“是这样,没错。”布莱斯点点头。

“你们觉得那家伙抛完尸体之后会来这儿吗?”木机者指了指周围一排皮革厂的房子。

“海姆守卫说他向西走了,按路线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布莱斯比比划划地分析着。

这时,祇米将魔杖在地上敲了敲。

“不如先继续之前的行动吧,”他说,“我试试看能不能把那个女人叫到门口。”

随后少年再次抬手,目光灼灼,似乎这种程度的掌控对于他来说还有些吃力。他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立着,在黑暗中如同一块小小的雕像,唯一在动的就是被风吹起的发丝和衣角。

“乌鸦大人!”忽然,一声女人的尖叫从宿舍中传来,像是在竭力挣扎,“别别别……乌鸦大人……我这就去上工,我再也不逃了!”

小法师移动了一下手臂,眼睛里金红色的光变得晦涩而模糊,若隐若现,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色。

“乌鸦大人……”他喃喃道。

“乌鸦大人!我起床了!我起床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愈发尖锐,像是在唤醒自己的同伴,“乌鸦大人来了!快起床快起床!”

“先让你的魔宠出来!”扒着门缝的布莱斯说道,“很可能……这里的管理者也是一个操控魔宠的法师,那个女工把你的魔宠看成了他的。”

“这种精神状态……”德鲁伊凑到布莱斯身边,小心地不让自己硕大的身体碰到东西发出声音,“我觉得她们看错什么都不奇怪。”

猫头鹰咕啾咕啾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祇米连忙过去将它抱起,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至少我们可以确定,”布莱斯的脸色并不好看,“每天来赶她们上工的不是个人。”

“分析得好,”我一只手伸向背后握住弓身,“不过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先躲一躲?”

然而话音未落,几十个女工就在木门的尖叫中摇摇晃晃地闯了出来,破旧的衣袍黑压压地连成一片。

皮肤苍白,眼睛忧郁,身形瘦削。

我没见过吸血鬼。

但如果真有吸血鬼,那一定就是她们这副样子。

Chapter.10 女工
劇透 -   :
门内昏黄的灯光一闪,然后是黑暗。

出乎意料地,这些女工直直从我们面前经过,仿佛没看到我们一样。

黑衣,赤脚,瘦削枯槁的脸。

她们颤抖着,也沉默着,自黑暗而来,向黑暗而去。

我没有闻到布莱斯所说的那股臭味,因为在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周围所有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令我陷入一种窒息的迷狂。

她们就像寂静中的喧哗,排着队向世界的末日走去,无力的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投射到冷冰冰的地板上。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他们惨白的皮肤和灰黑的破旧外衣。

耳边是布莱斯带着愤恨的感慨。

我知道他们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围堵在另一旁工厂的门前。

直到一声低柔的声音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哎,不是说上工吗?怎么不开门呢?”

“嘘!小点声,我们悄悄眯一会儿不好吗?”另一个声音压得很低,“一会儿肯定就开门了!”

我睁开眼睛,而此时,木机者忽然动了。

“哎,你,过来过来——”他朝其中一个女工勾了勾手。

看起来是个魅惑法术。

那个女工果然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睡眼蒙眬。

“你是这里的工人叭?”木机者问道。

“我是……下城区的女工……”有些沙哑的嗓音,像是喉咙中含着石子。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我在这里……鞣制皮革……给皮革上色……”即使是原地站着,她的身形也很飘忽。
我闻到了她身上那股令人眩晕的酸臭味道……准确地说,那确实就是皮革的味道……崭新的皮革……

“张开嘴,”木机者发出指令,“让我看看你的牙。”

是白色。

如果说有什么不正常的,大概就是有些发黄发黑的蛀牙。

嗯,还有股淡淡的口臭味……但相比于皮革味道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我看到有一个人的牙是蓝色的,这是怎么回事?”

“她工作太辛苦了……”女人像是有些冷,在风中瑟缩了一下身体,然后捂住头,“她的头比我们疼得更厉害,所以她喝染料,那样就没那么疼了……”

“那——乌鸦大人是谁?”

“乌鸦大人是老大,他叫醒我们,我们工作……”女人依然捂着头,看起来有些痛苦。

从她衣衫破烂和眼眶深陷的程度来看,她到这里来做工似乎也有一段时间了。

“乌鸦大人是一个人类吗?”木机者皱着眉问。

“不是……乌鸦大人会变换不同的样子,有时是乌鸦,有时是狗……天不亮就叫我们起床上工……”女人道。

“你们这儿有一个叫安娜丽卡的吗?”

“安娜丽卡……”女人揉了揉脑袋,像是努力回想着,“没有,没有这个名字。啊……不能再说了,一会儿上工找不到我,我就要挨骂了……”

“好吧,去吧去吧……”

她默默回到队伍中,其他女工只是晃了晃,并没有在意她。

明明成群结队的,每一个身影看起来竟又那样单薄。

忽然,工厂的门打开了。

我吃了一惊,拎着两个半身人的衣领就躲进了道旁的阴影里。

木机者木讷地看了看我们,旋即做出一副散步的悠闲姿态,仿佛是个刚路过此地散步的无辜机关人。

“怎么了?”刚躲好,便有一个粗重的男声响起。

我抬眼打量过去,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模样却普通得让我们大失所望——没有夸张的个头,更没有可怕的伤疤。

他和女工们一样睡眼惺忪,正打着哈欠:“这么早就上工了?”

一阵沉寂,就像黎明时分爬上天际的不是太阳而是一弯新月。

“是的,”终于,一个女工说道,“乌鸦大人让我们来了。快让我们进去干活吧,不然今天又没有食物吃了……”

“啊,那好吧。”男人不耐地叹了口气,“你们快进来吧……”

女工们低着头,一个个驯服地走进那扇可怕的大门。

等到最后一个女工晃晃悠悠地进去后,男人看了若无其事的木机者一眼,揉了揉眼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也关上门回去了。

“这……”祇米有些低落,“接下来该怎么办?”

布莱斯叹了口气,像是对那些女工深感同情。

“我们现在如果去敲门的话,他肯定会开门。”木机者从大路上赶过来,轻声说道,“不过开了门之后做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布莱斯拉住了他:“我觉得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这样下去大家的精力也快撑不住了……”

神经一直紧绷着倒也没太大感觉,这么一说才觉得浑身困乏得有些要命。

“那就先回酒馆睡个觉吧——”这提议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哪个酒馆?”

自然是精灵之歌。

“啊……你们可算回来了……”艾伦打着哈欠招呼着我们,看起来刚刚打扫完酒馆的狼藉,“要不要喝点树莓……

“我想先让您帮忙标注三个地点,”木机者急急地掏出地图,生怕忘了事,“临港医院,受难神龛,嗯……还有外城区公墓。”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艾伦接过地图,随手拿过一支笔在上面画了三个圈,“倒是你们——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吗?”

木机者点点头:“还真有些发现。”

随后,他看向布莱斯,布莱斯又看向了我。

“好吧,我们看过了洞见花园的尸体,查了查周围的线索,然后根据线索一路……无论如何,反正在剧毒海怪皮革厂发现了一些端倪,或许明天可以知会一下焰拳,一起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我就知道你们能行。但听起来实在蛮辛苦的,房间都收拾好了,你们随时可以去休息……对了,休息前还要吃点东西吗?”

祇米摇摇头。

“我也不饿,现在只想睡大觉。”我说道。

“布莱斯已经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啦——”

“啊哈。”木机者摊摊手,“我也不饿,休息一下吧……”

“可我之前说夜宵的时候你不是最激动的吗?”

“他一个机关人哪来的胃吃夜宵啊——”

Chapter11.波特尔
劇透 -   :
“带着大家向启明星的方向去吧……那是风和流浪者的居所,是费伦最丰饶的土地……所有人都会在那里获得幸福……”

那是……

伊洛希的声音?

“离开这里吧……这罪恶的城市不需要拯救,也无从拯救……”

“连伴阳都破碎了,”恍惚中,我努力睁大眼睛,看到了那个金色的身影,“卡特莉娜,等待你们的又会是什么?”

“不!不会的!这里还有艾伦,还有布兰克,还有那么多与罪恶无关的人!”我对他大叫。

“如果瑞文加德没有前往埃尔托瑞尔……”他没有理睬我的呼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谁知道呢……末日终将到来——你知道光与影吗?”

“光与影?”

金色的身影将双手伸向背后,取下武器,拈弓搭箭。箭尖所向空无一物,只是黑暗,但他的动作却无比坚决。

我试着叫他的名字。

没有回答。

羽箭带着破空声呼啸而过,直冲向虚空。

忽然,箭的终点突然现出了一轮明日,刹那间出现的光辉让我不由抬起双手挡住眼睛。

“你看。”他说,用的是母亲教给我们的最古老的精灵语言,“卡特莉娜,在这个世界上,光明终有一天会消逝,黑暗也是。你知道的,光影随行才是永恒。影总会认为自己是在被光明遮蔽,可一旦失去了光,影将不复存在,失去了埃尔托瑞尔,博德之门……”

“那失去了你的我呢?”我大喊道。

“原谅我。”

“可这不是你的错,我现在明白了……”
没有回答,而周围的一切光芒都在逐渐消散。

“你要去哪?”

他棱角分明的脸开始变得模糊,我只看到他在对我笑着,那是一种很悲伤的笑容。

“不!”我恳求着,“你别走!我还没看清你——”

我努力奔向他,却怎么也追不上他化为碎片的影子。那些金色的碎片花瓣般散落一地,落入无垠的黑暗中。

我听到脚步声,燃烧声,还有……

来自炼狱的低语。

“别走!”我大声呼唤,“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我努力想抓住他破碎的影子,却只抱住了一团水晶般的碎片和流沙,就像……

埃尔托瑞尔陨落时的样子。

可那是无比真实的碎片,让我感到自己的双手也被锋利划伤。

那些抓握不住的事物,静静流淌至地面,集聚成一小簇光华。我想继续向前,却像是被什么抵住了身子,动弹不得。

“你怎么了,伊洛希先生?”有人在叫我,“你生病了吗?我该怎么帮你?啊,怎么回事?”

我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

那股沉重的力量依然坠着我的身体,而我也依然拼命地想要抱住伊洛希,用尽全身力气,却只是徒劳。

金丝雀的影子在飞舞,画出好看的弧线,飞向黑暗深处。

忽然,我好像真的抱住了什么东西。

周围的黑暗也在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一张被黑色胡子包裹的嘴巴在我面前一张一合,“你是被夺心魔感染了吗——太糟了!”

“啊……啊?”

“艾伦!?”终于看清楚自己抱住了个什么玩意儿之后,我连忙松手后退,“怎么是你?我……我在……我不是在房间里吗?”

我甩了甩脑袋,揉了揉太阳穴,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不对……这好像就是我的房间……那你……”

“我来叫你吃饭,听见你在里面大喊大叫,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就进来看看,结果……”

“是这样么……”我倒吸一口冷气,尴尬地望向窗外的蓝天,“那实在太抱歉了,我可能又做噩梦了……”

闭上双眼,艰难回想。脑海中依然浮现着刚才在梦里消逝金色身影。

伊洛希……

他曾是那样真切地存在在我面前,袖子挽起,淡金色的长发瀑布般倾泻而下。

“那你没事吧?看起来真是很可怕的梦……”

尚处于混沌中的我没有马上回答,轻轻喘了几口气,擦去额角的冷汗。

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进房间,鸟儿的叫声清脆悦耳,宛若晨光里淅淅沥沥的小雨。

艾伦站在我身前,身后就是房间精致的雕花木门,上面刻着古精灵族在林中狩猎的图画。

闭上双眼,脑海中依然浮现着刚才在梦里消逝金色身影。

“大概是最近受的刺激有点多了。”我站定,故作轻松地对他说,“圣城破碎陷落,我和布莱斯来这儿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乌鸦邪魔,后来还在尸体上看到了尸体上的炼狱语……”

话说到一半,忽然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了。

窗外有只云雀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还有谋杀案,突然改变的歌声……”老板顿了顿,“最近的怪事实在太多了!一切都变得——太诡异了!”

“诡异而危险。”我附和道,“必须得打起精神解决一切了。谢谢你,先生,他们几个都起来了吗?”

“他们都在楼下吃早餐呢……不,是午餐,现在都大中午了。”艾伦答道,“毫无疑问,你们全都累坏了……真希望一切能快点儿结束。”

我笑了一声:“那就得赶紧继续行动喽……你先回楼下吧,我收拾一下就下去!多谢!”

果然,上午一过,酒馆就会变得相当热闹。

人们三五成群,边喝酒吃饭,边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

“早上好啊,精灵老爷,看来您睡得不错。”看到我下楼,祇米露出笑容,“不愧是下城区最出名的酒馆,不仅酒好喝东西好吃,住宿条件也不比上流社会的差……”

“噢,我睡过头了,真抱歉。”我有些手忙脚乱地坐了过去。

一旁的布莱斯转过身来:“别听他瞎说,我们也才刚刚起床。”

木机者笑了一声,不能也不用吃饭的他面前放着一只酒杯,而他正用藤蔓头发沾着杯中的酒。

我叹了口气,然后尝了尝面包上的黑色的酱汁。味道像是蛋黄酱,里面有些橘皮的味道,像是融化的糖心。

“到底怎么回事?”旁边一桌,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坐了过去,对其他酒客说,“你们听说了吗?洞见公园又有杀人案了!这回终于有发现了,那个女人身上的入城通行证是伪造的!他们把人弄进来不到一天就给杀了——这,这简直太可怕了!”

“对,我听说了,他们就好像有一份杀人名单……”另一个人感叹道,“他们就好像对自己要杀什么人一清二楚……”

“还是别聊这个了。”他旁边的女人说,“实在太恐怖了,我们还在吃饭呢。”

“那你们知道昨晚酒馆发生了什么吗?”挑起话题的长袍男人说道,“也是桩大事……”

“别显摆了。”戴帽子的男人干脆地打断他,“我当时就在现场,而你还在家里睡大觉呢,酒馆来了好多海盗闹事,所以我们用的桌子椅子现在都一副快散架的样子,真不敢想象当时有多刺激。领头的红头巾老大对艾伦老板指手画脚,而我挺身而出。”

“后来怎么样了,科林斯?”女人紧张地问,“这可太危险了,你居然不赶紧逃走。快告诉我,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亲爱的琳达,你绝对想不到,虽然那群海盗十分彪悍,还打碎了酒馆的好多东西,但英勇的我为了这个可爱的酒馆和艾伦朋友,鼓起勇气和他们进行了一番恶战,最后保住了酒馆,大家都安全……”

“无聊的人。”木机者听不下去了,起身掏出地图走向吧台,和艾伦说了什么。

“记得让他帮我们留意一下疤脸大汉。”布莱斯收拾好自己的餐具,擦擦嘴跟了过去。

等我和祇米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相互恭维着道谢了。

“这样的援助已经很到位了。”布莱斯用惯有的温和腔调说着,“我们已经很感谢了。”

“是的。”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聊了什么,但艾伦的友善帮助属实是我们应该感激的,“你已经非常慷慨了。”

“说实话,”布莱斯附和道,“这段时间,在来你店里之前我就从来没吃过饱饭。”

“我也很感谢,”木机者甩了甩藤蔓头发,“我的头发和小老鼠也是第一次喝酒。”

“我刚才问到了焰拳总部的地址——博德兰海塔,一会儿港口有摆渡船可以坐过去。”他转过头看向我们,“要去那里看看佐笛队长在不在吗?”

“不过佐笛也不一定会在总部吧?”我说。

“可是,”布莱斯双手抱在胸前,“至少去了总部我们能知道佐笛在哪,不是吗?”

“有道理。”

“你谁啊?”

高大挺拔的焰拳海塔前,一个身穿盔甲的士兵正不耐地望着我。

“您好,我们是接到过焰拳委托的冒险者。”我礼貌地解释,“之前佐笛队长委托我们帮他调查一些事情,昨天晚上我们有了不少收获,想找他来汇报一下。”

“佐笛?真遗憾他现在可不在这边儿。”卫兵慢悠悠地回答,“不过,你们有什么徽记之类的吗……我怎么确定你们是你所说的人呢?”

“之前忘记找他要徽记信物这回事了……”布莱斯上来解围,手中的金属徽记闪闪发光,他用清晰悦耳的嗓音说道,“我是臂铠教团被邀请来帮忙的人,您可以看看我臂铠教团的徽记——请您相信我们。”

“臂铠教团!”守卫看着徽记上的文字认真而大声地念了一遍,慢悠悠地打开了海塔的大门,“我记得佐笛队长今天没来……不过你们先进去吧。”

门内是无比宽敞的大厅,充满气派和庄严。青蓝色的地板中央是一圈金色的印花纹样,在傲然的优雅里透露出勃勃生机。大厅两端,是整齐站着的焰拳卫兵们,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我们,他们面不改色,保持着挺拔严肃的模样。

“哇,好酷的塔——”祇米率先跑了进去。

我掸掸上衣,确保领子和袖口有没有因为之前的风尘仆仆沾上不雅的灰尘。

“我们随便找个人问问吗?”木机者缓缓问道。

“这里可是焰拳总部!”布莱斯揉了揉自己长满黑发的脑袋,“问问前台吧?”

“没有前台,”祇米皱眉说着,“只有卫兵。”

大厅里相当寂静,只有这群仿佛是从乡下来的家伙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室内的宽敞空荡使得原本并不大的讨论声回荡到了每一个角落。

正前方的大厅对面,通向二层的阶梯前,立着一位同样身着铠甲的女人,她看到我们无礼的模样,似乎有些不悦。

“有意思。”她冲我们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声音洪亮地说道,“看起来是一些什么都不懂的冒险者?我没见过你们——那你们就只可能是佐笛招募的了?”

“正是,”布莱斯端正地回应,“我们拿到了一些线索,现在想找到他。”

“线索?”女人问道,“什么线索?不妨直接告诉我。”

“呃……”布莱斯犹豫了一下,“您是?”

“啊,自我介绍一下,”女人郑重地向我们致意,“我叫波特尔,是焰拳的一名‘烈焰’,瑞文加德大公失踪后,我就是如今最高的指挥官了。”

“尊敬的烈焰女士,您好。”我微笑着向她颔首,“我们的线索是关于下城区谋杀案的,但这些线索比较特殊,需要找佐笛队长亲自和我们去看一看。”

“嗯哼,”烈焰女士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但还是好心地问道,“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呢?”

“我们想知道佐笛队长最近在忙什么——”我认真地看着她,“他干什么去了?”

“昨天佐笛亲自去了最新的谋杀案现场——谋杀案就是他主要负责的,焰拳的其他大部分力量还在关注其他的事情——现在他估计在自己家呼呼大睡呢。”

“我今天早上在酒馆听到了一些留言,”我道,“说是谋杀者伪造了入城的通行证,最重要的是,上面有焰拳事务官的徽记——真的有这回事吗?”

波特尔对上我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身旁助手打扮的卫兵。

“确实,小冒险者们。”最终,烈焰女士肯定地点点头,“通行证的文件纸和字迹都是焰拳内部的,但徽记并不属于我们,经过调查,应该是下城区某些地方给城外人提供的假同行许可——但我猜不出他们的动机。”

“我们也猜不出来。”我看着她,严肃地说,“有待进一步调查。”

“那您知道佐笛队长的家在哪吗?”木机者忽然问。

“这……”波特尔无奈地摇摇头,“这个给你们吧。”

她将一枚蓝盈盈的小石头抛入了木机者怀中。

是传讯石。

“既然你们是他的人,那你们自己跟他联系吧。”

“哇——感谢感谢,老板大气。”

“行了。”她摆摆手。

“对了,半精灵。烈焰只是我的职位名称,我的名字叫波特尔。”

“那好,”我应道,“以后我就叫您波特尔烈焰女士!”

“拜托……焰拳的这一系列职位名太蠢了。”

Chapter12. 临港医院
劇透 -   :
“该死,我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没兴趣!”佐笛在传讯石的另一头叫着,“我忙得要死,焰拳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来管这种职业健康没保证的工厂、老板虐待员工的事情……”

我刚老实汇报完剧毒海怪的情况,就遭到了这样一通呵斥。

起床气也有够严重的。

我犹豫一下。恍惚中,好像又闻到了女工们身上那种令人窒息的皮革味道。

木机者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让我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自己开了口。

“如果我说皮革厂里有邪魔呢?”

“啊……想要报酬是吗?”佐笛迷迷糊糊,用有些烦闷的声音回答,“我没有精力关心邪魔,总之,你们只要抓到杀人凶手,就能一人获得一百枚金币。”

“现在的博德之门太乱了……谋杀案你们尽量侦破吧,如果不行就算了,其实也没什么……说到底,毕竟死的不是城内人啊……”

布莱斯有了些想法:“可是……”

“我很累。我真的很累!”他几乎在吼了,“我——”

“是是好的,先生好的我们不会再联系你了除非有新的进展再见!”木机者飞快说完这句话,然后掐灭了传讯石。

机关人笑了笑。当然,笑容里更多是无奈:“这下该怎么办?”

布莱斯站直身子,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对佐笛刚才的话颇有微词。

“我们可能还需要更多线索。”他找木机者要来地图,指着西北方一个被醒目红圈圈出来的位置,“尸体后来被送过去的地方,只有临港医院离我们近一些。在把握不充分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先去那里看看。朋友们,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得多。我有种预感,这一次笼罩博德之门的,是难以想象的滔天罪孽……”

“好啦,现在可没时间给我们瞻前顾后。”木机者打断圣武士,“我明白你的顾虑,布莱斯,但我们和你一样都想帮助这里的平民。接下来,就让我们去临港医院瞧瞧吧,希望能有些新线索。”

临港医院。

破旧的木门紧闭着,化学试剂的味道在周围流转。

“请问这里是关门了吗?”木机者问了问周围的路人。

“没关门,但一般也不对外营业……毕竟不是什么人都看得起医生。”

“请问,有人在吗?”我直接上去敲了敲门。

吱呀——

门被拉开了一条小缝。

“请问几位有什么事吗?”一个中年男人。

“您好。”我站直身子,掏出自己的徽记,“我是竖琴手联盟的人,其他人是我的同伴,我们接到了焰拳的委托来你们的医院看一看。”

这时街道上刮起了风。清冽的风将树叶垃圾在半空中吹得打转,毫不客气地将它们甩上行人的衣服。

男人像是被吓得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轻颤:“焰拳?我们医院是踏实医院,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听到他怯怯的声音,我立刻将语气放得更加轻柔:“听说你们医院找月精灵送尸官买了一些最近谋杀案的尸体?”

“啊,对。”他说道,“我们的实习医生们缺少一些实操经验,我就时不时合法合规地买尸体让他们学习用。”

“我们可以看看这些尸体吗?”我友善地问。

“抱歉,如果要看的话,我可不可以知道你们具体想做什么?”

“最近谋杀案的尸体上有一些宗教相关的图样和符号,我们想看看你们这边的尸体上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我们只买了一具关于谋杀案的尸体,上面好像确实有这种符号,但我们都不认识。”他思考着说,像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既然这样的话,你们就来停尸房看看吧……听起来怪危险的……”

“好的,非常麻烦您了。”

迈入门中,冰冷的化学味道更加刺鼻。

里面安静得出奇。

虽然是医院,但卫生要比我想象中差得多,除了试剂的味道,整个走廊里还弥散着一股腐烂发霉的气息。

男人引着我们沿着向下的楼梯走进地下的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很冷,似乎是专门用来冷藏尸体的,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木床,上面盖着一张脏兮兮的粗麻布。

我暗自嫌弃着医院的环境,上前伸手揭开了粗布,恶臭从面前的桌上喷涌而出。

“呃啊——”我捏住鼻子。

尽管月精灵从发现起就对他施展了遗体防腐,之后也就一直在冷藏中保存,这具尸体依然出现了一些腐败的痕迹,扭曲的伤口中还生出了不少米白的蛆虫,干涸的血迹狰狞盘旋,爆起一簇簇暗红的花朵。

在他背部尚且完好的皮肤上,赫然刻着哪行熟悉又令人厌恶的小字:

血之预言将现于吾身

那行字仿佛闪耀着暗淡的光芒,丑陋而扭曲,在人脑海深处蔓延生长……虚空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巨大身影,它晃动着,大声咆哮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几乎刺穿我的耳膜。

我连忙从尸体身边退开,用双手在面前用力挥了挥,咳嗽几声。

“他身上也有那句炼狱语!”我指着尸体的脊背,“就在这里,和安娜莉卡身上的一模一样。”

“不出所料。”布莱斯眼光一沉。

“我忽然开始好奇其他的尸体了。”木机者过去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那具尸体的皮肤,“这句话绝不简单,是咒语,还是预言……”

“说起来,这尸体买回来我们可亏大发了。”男人有些气愤地说,“死状太惨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学习价值。”

木机者像灰港那些巨大的机器一样发出齿轮运转的嘶嘶声,头上的藤蔓仿佛生长起来。

我又看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又迅速把脸转向一边,扶住墙壁。

“对了,你们能分析出这具尸体的死因吗?”大块头的机关人问道,白色的小鼠在他手掌上绕着圈,胆怯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死因是被切开了喉咙。似乎是在某个安静的地方死去的,身上完全没有挣扎的痕迹。”男人沉声答道,他走过来试图向我们解释得更清楚一些。

“当然,你们看到的伤痕都是死后留下的,这些相当可怕。”他说,语气中带着些对未知杀人狂的忌惮和恐惧,“死前挣扎的淤青之类的就完全没有了。”

更加诡异了。

木机者小心的检查着尸体,用粗大的手指在上面戳戳碰碰,最后抬头看向男人。

男人也紧紧看着他的眼睛,老练地戴上手套把尸体翻到正面,好让我和木机者看得更加清楚。

尸体的正面更加可怖——脸皮被撕开,嘴巴也被巨大的力量扯破,使得他的面部就是模糊一团黑红,其间露出森白的骨头,一只眼球从一侧掉了出来。

我听到男人在身后说:“对了,他身上还有一种黏液……很臭,很怪,脏兮兮的。”

又是一处共同点。

不虚此行。

“黏液?”德鲁伊连忙俯身查看尸体,试图找到和安娜莉卡身上一样的黏液,“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成分的吗?”

男人想要回答,却像是有什么顾虑似的闭上了嘴巴。

紧皱眉头的布莱斯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但说无妨。”

木机者再次发出机械声。这时,他的手指上明显沾了一层半透明的黄色液体,和安娜莉卡的有一点相似。

“是碱性溶液……”他站直身子,转过头,红色的眼睛并不吓人,却好像要把男人看透一般,“这种溶液一般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个……”男人支吾着,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外看了看,仿佛是确定了隔墙无耳后才又关上了窗户。

同样破旧的网格玻璃窗发出一阵悲鸣,一些灰黑色的鸟儿被惊飞,四散逃开,落下几片肮脏的羽毛。

“你们有人懂得沉默术之类的法术吗?我不确定你们会不会被人跟踪……”

“似乎没有。”布莱斯相当无奈地摇了摇头。

“写下来试试?”木机者灵光一现,说道。

“算了,那种黏液一般会在皮革厂使用,用来将那些潦草的猪皮、牛皮和麻绳混在一起,变成可以晒干的实用皮革,或者是皮革厂可以初步加工的东西。”

木机者礼貌地一笑:“除了剧毒海怪,城里还有哪些皮革厂呢?可以帮我们在地图上标出来吗?”

男人侧身靠上一旁的桌子。

“下城区只此一家,主要做沿海贸易,城外就有很多了。”他说道,“剧毒海怪主要做牛皮,城外那些基本是猪皮,数量也不多,而且都是些手工商贩,没有成规格或者说成体系的皮革厂——外城的平民们也只用得起这样的了。”

“但想必你们也知道,剧毒海怪是女公爵的产业。”

“Bingo~”相比于男人的小心翼翼,木机者对‘女公爵’这个字眼倒很是兴奋。
“女公爵?哪位女公爵?”祇米问。

“萨拉马拉·范萨姆普尔女公爵。”

男人的声音显得很低落,目光里甚至充满担忧。

“说实话,如果早知道这尸体上会有这些奇怪的东西,”他悲叹道,“我才不会订购呢!”

Chapter13.剧毒海怪
劇透 -   :
这是代表「火焰」的徽记,我想足够你们应付那些不长眼的底层佣兵了,有什么事就自己做决定,真有邪教徒就直接格杀勿论。
强调:别再烦我了!!!!!!!!!!!!
——佐笛
“虽然是够不耐烦的。”我看着桌面上一排整整齐齐的徽记,听着艾伦无比还原地念完佐笛附上的信,不由感叹道,“但佐笛队长出手可相当阔绰又贴心呀。”

那徽记上的火焰拳头闪闪发光,显然比普通卫兵手里暗淡的徽记要高级上不少。

“这信也要留一下。”木机者拿过自己的徽记,还不忘把信封也塞进兜里,“免得被某些不长眼的小焰拳们纠缠。”

说实在的,这个佐笛也是个挺有意思的家伙,嘴上说着别来烦我,却还专门往精灵之歌送了这些相当有用的徽记。而且每一个都和他平级——这说明他要弄到这些玩意儿还是要花上一番工夫的。

“噢耶!我们要当英雄!我们要开始冒险啦!我们自己的大冒险——”正准备动身再次前往剧毒海怪皮革厂时,邻桌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一个半身人,一个豺狼人,一个鱼人,一个熊地精——看起来是一支比我们更稀奇古怪的冒险队。

他们很高兴地大叫着,看起来快乐极了。

穿着蓝色斗篷的豺狼人看到了我们,站上椅子冲布莱斯和祇米喊了起来:“嘿,你们两个!要不要来加入我们「比膝盖高冒险者协会」?”

似乎是过于激动,他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了下去,还好有旁边的鱼人兄弟扶着他。

“啊,我还是算了吧。”布莱斯皱皱眉,站到木机者身边比了比自己的身高,“我可能不太达标,而且我身上还有自己的任务。”

“噢!真可惜!”豺狼人失望地说。

随后他又看看祇米:“那你呢小施法者?”

“这……”祇米犹豫道,“加入你们我有什么好处呢?”

“加入了我们就可以冒险了!”豺狼人喊道,“我们就可以和冒险者一样了!”

“这……可是我本来就是冒险者……”

“有趣,那你们都会些什么呢?”木机者在这时开了口,“有什么擅长的东西?”

“我会……杂技!”熊地精说。

“我会喝水!”鱼人。

“我会动物交谈。”半身人说道,他看起来是个德鲁伊。

……

这群奔放的冒险者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自己的才艺,跳跃以及捶桌子的动作把桌椅震得频频颤抖,不时发出砰砰的响声,杯中的酒也因此溅出了一些。我面无表情地站着,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心中盘算着这次的剧毒海怪之行会有多凶险。

“我会法师的很多法术!”最后,豺狼人嚷嚷道。

“什么?你会法师的很多法术?”祇米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加,都可以加!只要能探讨技艺……”

“哦?那我可要把我最厉害的法术教给你了——火焰箭!这可以作为你加入我们协会的奖励——怎么样?快加入吧,别跟那群家伙鬼混啦!”

“这……”祇米愣了愣。

木机者挖了挖耳朵,饶有兴趣地在一边看戏。

布莱斯也慢条斯理地抽出自己的小匕首,用纸巾擦拭起来,一边悄悄抬眼观察着祇米的反应。

两人还时不时眉来眼去地相视而笑,眼神里的表情丰富极了。

“这——”半身人少年失望地叹了口气,“火焰箭你教了我也学不会呀。”

“那可太遗憾了。”豺狼人的耳朵耷拉了下来,“毕竟我们「比膝盖高冒险者协会」还是有门槛的。”

“不过你们有什么冒险任务的话,可以交给我们来做。”他又很快恢复了那副精力过剩的姿态,“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要叫他们一起去剧毒海怪吗?”我低声问道。

“他们……”木机者严肃地说,“我觉得这就像把蚕蛹丢进鸟的嘴里一样,不太好,不太好。”

“也是。”我突然发现自己确实忽略了这群家伙的实力问题,“那还是不要叫他们了……”

“好啦!”协会的半身人忽然仰起脸,开心地大叫起来,“「比膝盖高冒险者协会」要开始我们的秘密会议喽!”

他仿佛是没有看到周围那些充满惊奇的目光,起身径直走进了楼梯旁的一个房间里去。

其他小伙伴们自然也跟着鱼贯而入。

“不准偷听!”

进门之后,豺狼人突然转身又探出头来,郑重其事地向外面大喊了一声。

而后,是巨大的关门声和上锁声。

木机者站起身来。

“走吧走吧。”他笑着道,“至少他们不是什么邪教徒。”

白天的皮革厂显然比晚上正经得多,门外摆着一排排木架,上面晾晒着熟褐色的皮革,而工厂内,则不断传出机器运作与皮革拉车的声音。

看来昨晚我们把事情想得太极端了,这里至少表面上是一家相当普通的皮革厂。
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

我知道了,知道这些女工来这里的原因,知道她们在这里的生活,知道她们的心境,知道她们为什么生活如此不堪却依然委曲求全。

这冰冷、尖利、聒噪又乏味的声音中承载了太多东西。

我害怕起来。不是因为她们的生活,也不是因为前方未知的危险——我害怕的是这座城市的真相,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救赎的绝望。

“还记得之前的刺鼻味道吗?今天我带了叶子来。”布莱斯晃了晃手中的红豆杉叶,“检测了一下,这些气体虽然是正常皮革厂就该有的,但还是有毒性,如果长期吸入会影响智力,体质也会变差。”

我点点头,然后努力让自己忘掉刚才的想法,把它们从心中抹去。如果是伊洛希,就一定不会在自己根本没可能解决的问题上忧思感伤,因为那根本没有意义,就像遇到问题只会哭一样。

突然起了风。风中带着杀机,风吹来了云。郎朗天光忽然变得暗淡褪色,大块的积云在天苍穹中翻滚,宛如在咆哮的野兽。

“你有能力驱散这些毒素吗?”木机者小声问。

“啊。”布莱斯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是个圣武士,但我现在还做不到这个。”

“这样子啊。”木机者摆出一副准备施法的架势,“等我几分钟,伙计们。”

德鲁伊自然是要对周围的魔法效应进行一番侦测,却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发现。

“道路,大门,雾气,臭味……所有的一切,”他严肃地宣布,“全都没有问题,没有任何魔法的痕迹和气息,太奇怪了……”

他把肩头的小老鼠放下来,塞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怎么说?我们这就进去调查吧?”

祇米站在他身边,双手握拳,像是很激动地微微颤抖。

“别冲动,”布莱斯拦住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要进去的话,我们还需要有一个正当理由。”

“咦,我们不是有焰拳的高级徽记嘛?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木机者掏出那泛着金红色光泽的金属徽章,用袖口的布料擦了擦。

布莱斯轻轻戳了戳墙壁,一脸不可思议:“你确定用焰拳的身份进去不会直接开打吗……”

“也对。里面可能有不少邪教徒……”

“很高兴你意识到了这点。我倒是不介意光明正大地和他们大干一场,但里面还有很多无辜的可怜女工……不如我们假扮成来买皮革的人?”

“然后借生意来钓出里面的管事人,找机会把他单独制服然后从他的嘴里挖出情报。”了然了布莱斯的想法,我接着设想道。

布莱斯点了点头,又提出了另一个方案:“装作进来打工的外乡人当然也可以,之前布兰克不是说过他们老板很希望让城外人来皮革厂工作吗?不过这样的话会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装备可能会被没收,没有装备的话至少对于我个人而言是挺要命的。”

“藏包里?”机关人的想法总是相当有趣。

“那恐怕需要魔术袋做成的包吧。”我轻笑道,“还是做生意买皮革吧。”

“就这样吧。既然这是个皮革厂,那至少还是要做生意的,总不至于客户来了都要打出去吧?”

闻言,我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一个壮汉打开了门——就是昨晚的那个。

他穿着棕褐色的粗布衣,身上不仅带着令人作呕的皮革味,还有股劣质酒精的味道。与衣着打扮和粗鲁的动作不同的是,他的脸虽然沾了尘土却相当光洁稚嫩,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家伙可能还是个孩子,甚至大不了祇米几岁。

我向他致意,他似乎有些惊讶,好像从没有人对他做过这个动作一般——深蓝色的眼睛里有股茫然的雾气,带着小屁孩才有的少不更事。

“你的主人叫我们来这儿,”我彬彬有礼道,“说是让我们来看看货物质量,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你们的品质一定会让我们满意。怎么样,领我们进去转转可好?”

他的眼睛再次惊讶地睁大了,好像从没听说过这回事。

当然,也确实没有这回事。

“呃……”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打开了门,“好吧,那几位请进吧。”

“你们可以看看我们工厂的环境,我们的皮子缝纫得都相当不错。”

我警惕地望着四周,昏暗的灯光下,女工们默默低头干活,皮革的恶臭从她们手下的机器和皮料中飘出。一簇簇的废料在地上堆积着,所幸我们走的地方倒还算干净,至少是足够下脚,只是浓郁的气味依然令人作呕。看起来,这里的女工们不仅住宿条件差劲,工作环境也相当不堪。

“你们这儿的工人看起来一个个没精打采的,真的能做好皮子吗?”

“嗯……现在的工厂就是这样,生产皮革就一定会产生毒素,我们也没办法。”他说,“这些女工是最便宜的工人了,说难听点就是消耗品。”

不同于开门时的生涩,此时他的语气相当老练油滑:“不过,对于咱们这种谈大生意的也不需要关注这些了,不如先往下转转,我们皮革厂是半地下的,有好几层呢。”

经过那些正在工作的女工,跟着他一路向下,皮革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郁,仿佛我们正走向一个充满剧毒的深渊。

道路尽头,站着两个暗绿色皮肤,长着大耳朵的矮小又瘦弱的生物。

“嘿,”我碰了碰身边的木机者,小声问,“你有没有见到前面有什么奇怪的生物?”

“我看到了……”木机者掀了掀自己长满青苔的斗笠,直接向带路的男人问道,“那是一只地精吗?”

“啊,对,他后面还有一只。”男人说,“我们雇地精来看门,他们比那些女工还便宜呢,如果不是他们干不了做皮革的活……”

正说着,我们就走到了地精看守的大门前。

“总之,从这里进去就是了。”男人接着说,“对了,武器是不能带进去的,不是说不信任你们,只是……不太合适,各位大人能理解吧?”

他小心地向我们欠了欠身。

“没问题。”我说,“不过可别弄丢了……”

“放心,”男人连忙说,“武器会交给我们英勇无敌的地精大骑士保管,不会有一点儿问题,也不会乱动你们的东西!”

两个地精闻言立马将双手放到体侧,脑袋摆正,大大的耳朵也立起来,尽可能用他们矮小猥琐的身体做出一副威武的模样。

“既然是带我们参观,那能不能帮我们打个火把,毕竟不是所有人的眼睛都像你们那么好。”在这种又臭又黑的环境中,布莱斯显得异常不安。

“进去就好了,工作厂房都是有火把的,要亮堂多了。”男人招呼道,“毕竟在这里做的可都是细活儿,工人们也都是熟练工,不像上面那些耗材一样。”

“我明白了。”布莱斯点点头,交出了腰上的刺剑,“这柄剑对我来说很珍贵,希望你们能好好保管。”

木机者掏出自己的弯刀,我也卸下背上的弓和剑囊,但短靴两侧还藏着两支匕首。

“这只是一根普通的手杖,”祇米摸了摸自己的小魔杖,轻声说,“就没必要了吧?”

“当然没必要了,再说我也不想管这事儿。总之,请进吧。”

“老大,老大姐——”男人边走边朝里面喊道,“有大客户来了!”

厂房内确实相当亮堂。

一个身穿露肩红裙的黑发女人走了过来。在她的身后,是几个低头工作的女工,这些女工的衣着打扮的确要比外面的那些更干净一些,甚至袍子上还有些花纹镶边作为装饰,有一个还戴着项链,尽管那首饰已经有些发黑了。

朝我们走过来的女人似乎就是所谓的“老大姐”,比起这里其他人,她穿得相当清减,两条手臂和大片的领口肩膀都是裸露的。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男人,步子放得很慢,长长的裙摆在高跟鞋周围轻轻摇晃。

男人笑了,有些谄媚的神态:“看,我们的大客户——”

我也看向她,整理了一下衣领。

她的皮肤有些干燥,脖子和露出的手臂上是一片一片银灰的斑驳,只有面颊看起来还算健康。

周围的女工们头也不抬,继续默默做工。

“没错,”布莱斯礼貌地说道,“我们是来买皮革的。”

“老大姐”歪了歪头,狐疑地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领我们进来的男人。

“买皮革?当然,我们这里有下城区最好的皮革……跟我来吧。”

“我们所在的这里就是……皮革的缝制区。晾干的皮革在这里会被一抽一抽地打成比较好的革子……往下看的话是染色的地方。”

相比于男人介绍皮革厂时的油滑模样,她的话明显要生涩得多——“头儿”对自己厂子的熟悉程度难道还不如一个看门的手下?

“再往下是钉制……算了,我还是带你们直接去看看吧。”

不过,虽然介绍得磕磕绊绊,但内容上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再下一层,就是“老大姐”所说的染料间。

染料桶摆放得相当整齐,但角落却有几处小小的污渍,与正路上光洁平整的区域相比,显得有些突兀,仿佛是刚被匆匆打扫过的一样。

“我们的皮革在这里染色,有红色、蓝色、绿色、黄色、青色……总之五颜六色的,呃……请随意看看吧。”“老大姐”继续磕磕绊绊地说。

多少有些可疑。我背起手,眯着眼睛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假装在鉴别着染料品质。染料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似乎很久都没有启封过。地上有些东西被拖拽的痕迹——他们草草收拾的,似乎是些别的什么东西。

从痕迹来辨别,像是不到二十斤的袋子……总不能是面粉吧?

布莱斯朝我缓缓走了过来。

“我找了个地方悄悄神圣感知了一下。”他短促地低声说道,“这里有不少不死生物。”

我苦笑了一下。

“再往下就是一些缝纫机之类的……”“老大姐”带我们走入最后一层,挠着头费劲地说道,“总之就是些类似的无聊枯燥的东西,没什么太值得看的。”

“怎么样?”她接着说,“你们想订购一批皮革,是吗?”

“是的。”我用富商的姿态做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谈生意的话该找谁?你是这里的主事人吗?”

“谈生意的话,”“老大姐”伸出一只手臂,朝一个小隔间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到这里来吧……”

一个白衣白帽的男人正坐在张靠椅上,优哉游哉地抽着烟斗。

“这是我们的头儿,负责具体的商业谈判。”女人的声音忽然有些嘶哑,“你们可以跟他聊聊生意。”

“好的。”我礼貌地向男人致意,随后看了“老大姐”一眼,“这位女士,您方便先回避一下吗?”

“太好了,我太想回避了。”女人笑了,将手在白衣男人的肩膀上拍了拍,“咱们打点儿紧,还有……还有工作没完成呢。”

木机者僵硬地做了个致意的动作,看向男人的眼睛,后者细长的眉毛下,那双紫灰色的眼睛里闪过淡淡的冷漠。

“这里装修还蛮别致的嘛,先生。”木机者继续用一种商人的口气说,“是舰船风格的吗?”

“呃……这不是装修成这样的。”男人解释道,但眼神根本没放在木机者身上,“实际上,大概是几十年前……可能是50年前吧,剧毒海怪是一艘海盗船,船长名叫卡尔顿,他好像是祈求了什么邪魔的帮助,得到了一个很强大咒语,想要洗劫整个灰港,却被当地的英雄和冒险者们击败了。临死前他将这艘船开进了岸上,然后他自爆了,炸出了一个大坑,船就被埋在了地下。

“几十年后,我们把这艘船买了下来,开了个皮革厂。”男人说,“还别有一番风味,不是吗?”

他的口气依然很悠闲自得,却让我从中感到了钢刃般冰冷的危险。

布莱斯嘴角的微笑逐渐消失了。

“亏你们能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办厂。”他说。

“真好玩!”木机者比了个大拇指。

“希望各位老爷不是在冷嘲热讽。”男人叼着烟斗说,“总之来谈谈正事吧。我们这里一天能出好几十张皮子……你们是外面来的商人,是吧?”

“没错,”我礼貌地回答,打量了一下周围狭小的空间,缓缓向他靠近,“我们是从外地来的。”

“嗯……”男人点点头,“外地来的商人……”

已经到了桌边……

木机者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支烟斗,烟叶都没放就学着男人的样子唑了起来。

“那么,”男人正色道,“你们需要订购什么样的皮子呢?数量需要多少?”

“我们需要几十块质地精良的料子。”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此时,已经能碰到他的椅子了,“我们有一堆骑兵,要给他们打造上好的鞍具。”

“一队骑兵?”他眼光一亮,“嗯……看来是笔不小的生意……我们的皮子大概50金币一张,一张足够满足四到五匹马。如果是一支差不多的骑兵大队,你们大概会有100匹马?”


他白色的衣服上满是褶皱,衣角上沾满深色的灰尘……

“差不多,不过你们给得了这么多吗?”我不露声色地靠近着,心不在焉地说着。

男人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轻轻从口中突出淡淡的烟气:“之前说了,我们一天就能出好几十张呢。”

“你们的皮子质量如何呢?”木机者终于玩够了烟斗,抬起头来,眼睛中的红光闪了闪,“皮源怎么样?”

他抽了一口烟斗。

我能看到他的喉结正随着动作轻轻滚动……

“都是城外的屠宰场现杀的,送过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儿……”

就是现在!

我抬腿用膝盖撞上他的小腹,顺势抽出靴侧的匕首。

他呜咽一声。

感觉到锋刃已经划破了他胸前的布料,我适时停住了腕上的动势,抬眼望向他茫然无措的紫灰色眼睛。

“有些问题要问你,希望你可以老实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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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沓可悲的手稿

皮普·吉普是个可悲的魔鬼,他的外表并不可怕,翅膀有些破旧,尾巴总是无精打采地拖在地上,角上也没有鲜艳的纹饰,只有一些暗淡的灰色。
"你怎么总是这么平庸?" 他的上司责备道,"你是个失败者,甚至不如那些初入地狱的小魔鬼,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留着你。"